擡眼望去，紅葉白花，空枝枯草無不蒙着一層白霜。
武道比試是牧野書院自立院起就有的傳統。一年兩次，時間多在暮春早夏和秋末冬初，地點則多定在太極古道場。
太極古道場以黑白的陰陽雙魚圖爲中心，周圍是依照乾、坤、震、巽、坎、離、艮、兌方位排列的八座觀臺，整體的佈局十分貼合“易有太極，始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今日來的都是夏季新入學的學子。即使因爲身體原因要缺席這次比試，也是凡能站着就要過來排隊，一一到師長們面前抽籤或者請假。
微沫體內的九幽寒氣還未化盡，故而穿着長襖，踩羊皮短靴，外面罩織錦鑲毛斗篷，手裏還捧着暖爐，大有提前進入深冬時節的架勢。
因此，她不過才走到師長面前，師長就揮揮手直接准假。
淺夕和果果抽好籤等在一邊，微沫便過去和她們圍在一起，一擡眼就看到伊霂也朝這邊走來。
伊霂的手裏沒有籤。
“抽完籤，師長們還要強調注意事項。你們先回去休息。”
微沫笑笑應下，“好，伊霂我們走吧。”
伊霂點點頭，“書院要求武比適可而止，可到底拳腳無眼，你們要注意安全。”
“放心。”
一番叮嚀後，伊霂方和微沫一起慢悠悠的返回寢舍。
這時天色大亮，陽光也暖融融的。
微沫懷裏抱個手爐，自是暖和，不由眯着眼睛，享受起這份好天氣。
伊霂看着微沫的樣子，心裏也暖，輕輕說起道：“其實，你不像淺夕和果果，多少知道一些我的情況。明明已經注意到了，你真的不好奇嗎？”
“好奇呀。”微沫側頭看向伊霂，溫柔的笑着，“只是怕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
“這原也不是什麼祕密，不過因你在人間長大，未曾聽說。”
伊霂說到這裏，擡眸看向晴朗的天空，“我在幼時走失過，雖然阿姐和阿兄及時把我救回來，卻還是被餵了藥——你聽說過‘浮生’嗎？”
微沫搖了搖頭。
“據說是很久以前由巫族傳出的一種古藥，並不損傷根元，卻是壓制靈力——中藥者近與凡人。”
“家裏爲解開‘浮生’在我身上的禁錮，費盡心力，卻至今沒能查到更多的線索。”
“我原也不該來牧野書院。一切是我偏要強求。”
燦爛的陽光灑在青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璀璨的光。
“伊霂！”
微沫把手中的暖爐塞到伊霂懷裏，“我以前在人間，總是會偷偷去很冷的地方。”
“那裏特別的安靜，也很難看到光。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我就這麼沉沒在深海，這個世界上會不會有人爲我擔心？又會不會來找我？”
“當時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微沫？”
“可是，現在有新的答案——我知道你們會來找我。”
一陣微風吹來，揚起她們的幾縷碎髮，雜亂的打在臉上。
微沫和伊霂一路上以‘蝸牛’的速度回到小樓時，太陽已經升到頭頂。
淺夕和果果中午沒有回來，她們的餐食便從簡。等用過飯，伊霂說要去家裏的酒樓看看，身上加件斗篷就出門了。
微沫歇完午覺，閒來無事，不想看書，就打算繡個手帕。
隨着時間流逝，一塊天藍的布料上，初現一條游魚雛形……陽光斜灑進屋裏，照射到游魚上，銀線反光，閃得微沫心頭咯噔一跳，手下一偏，針尖刺破手指，一滴血恰巧落在游魚的眼睛裏。
微沫不由屏氣，一時有些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在她愣神的那一會兒，繡布上的游魚漸漸的像是活了，幾乎要躍出來。
她的心怦怦地加快跳動，像是有個呼之欲出的真相就要涌到嘴邊——那個晚上轉瞬即枯的青草……
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忽然在腦海裏炸開——
“你的血除了能毀傷生靈，還能助死物化妖嗎？”
“我怎麼清楚。”
後面，後面是個女孩的聲音——微沫不由的想起之前夢裏的那個女孩，可前面的聲音並不能對上夢裏的那個少年。
微沫有些難受，五感像流水一樣慢慢消逝……
她發狠掐了自己一下，隨即擡眸看到銅鏡上的倒影——蒼白而模糊的面容，右眼角的彼岸花徐徐綻開。
它不同於她途徑混沌域在忘川河畔看見的彼岸花，眼角的這一朵，太過恣意和絢爛——終究是紮根在她的骨血裏，伴着她的生命，映着她的靈魂。
花開花落。
微沫動了動恢復知覺的身體，九幽寒氣像是一川奔海，無論曾經多麼浩蕩，最終也在海中沉寂。
她起身摸了摸藥碗，湯藥已涼——畢竟誤了時辰。
微沫側身看向鏡裏的自己，面頰透紅，氣色好了許多。
她再去瞧那塊繡布，到底不放心點火燒了。
等到火漸漸熄滅，她轉頭看了會兒窗外的夕陽，只覺得很累很累，便往牀上一躺，擡手拉起窗簾，矇頭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淺夕和果果早出晚歸，回來時往往一身疲憊。伊霂去了兩次酒樓，晚間都會和淺夕在書房裏看一會兒書。她們對於微沫和太陽同起同落的作息並不感到反常，一如既往的叮囑她好好休息，按時吃藥。
直到第五日，果果頂着正午的太陽，急匆匆跑了回來。
“淺夕和歆雪打了一上午，不分上下，剛剛纔被師長喊停。”
微沫倒杯水遞給果果，“我怎麼聽你的語氣甚爲開心。”
果果嘻嘻笑起來，“沫沫，你在人間玩過貪喫蛇的遊戲嗎？她們兩個就像兩條貪喫蛇，一路比試下來，手下皆是敗將，看得我們是目瞪口呆——”
“便忍不住開了賭局，我壓的是平局，哈哈……”果果已經樂開花了。
“好了好了，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去膳堂了。你和我們一起用午飯，用完趕緊回去。”
“好！”果果立即樂顛顛地去廚房拿自己的碗筷。
微沫和伊霂對視一眼，跟着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