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耳根終於清淨了。”

    這是莊楮墨恢復意識後聽到的第一個聲音,那不是一個令人感到愉悅的聲音,因爲聲音的主人正一腳重重地踩在莊楮墨腦袋上。

    莊楮墨一睜開眼睛就先蒙了滿眼的沙塵,疼得他直流眼淚,那眼淚又混着沙塵摩挲他的眼珠,但他還是努力睜着眼睛,用盡力氣想要昂起頭。

    儘管莊楮墨已經耗竭了所有力氣,卻也只能稍微蹭起額角,頓時一張色若死灰的臉猛然映入他的眼簾。

    因爲貼得太近了,莊楮墨能感覺自己的眼珠都快和那張臉的眼珠吻在一起,但那雙眼珠已經不知道迴避。

    那對眼珠再也沒有了初見時的神彩,但依舊瞪得大大的,彷彿還在說,“楮墨別怕,我會保護你。”

    眼睛的主人那雙堅實的臂膀已經被齊肩斬斷,卻還頑強地扎進土裏想要努力護住莊楮墨。

    莊楮墨忍住不哭出聲音,眼淚卻已經把周圍的泥土打溼了,他咬緊牙,喉嚨裏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但是大腦卻在大聲呼喊:“奶奶!奶奶!”

    可能是感覺到了莊楮墨無力地抗議,那人狠狠地一轉腳脖子,把莊楮墨最後一點力氣全踩滅了,直到踩盡興,才用手拎着莊楮墨的脖子把他整個提起來,自言自語道:“忘了還有這麼個東西,沒有神識還以爲能留着當個爐鼎,現在倒成了個棘手貨。”

    莊楮墨完全聽不懂那個人在說什麼,他也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考慮那人的話是什麼意思,因爲他看到那人的另一隻手裏正拎着一顆頭顱,那顆頭顱還維持着極度憤怒的表情,她的身體卻單膝跪在地上,手裏的長劍頑強地撐住彷彿還要繼續戰鬥。

    在那個身體旁邊被撕成兩半的小夥子和其他屍體一起堆成了小山。

    莊楮墨此時已經憤怒到無法呼吸,他咬着牙瞪着眼前的人。

    他看到那人身材還不到奶奶一半高大,前額頭頂像整個被人削去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朵顏色異常豔麗的花,中心的花蕊每一根都散發着粘稠的金色光芒,花瓣像獨立於身體之外另有思想。

    數不清的花瓣又如同剛孵化的地涌魔,有的貼在他青色腦皮上,有的捲曲成詭異的形狀立在頭頂,靠近眼睛的花瓣甚至一直延伸到了眼角,這讓莊楮墨感到異常噁心。

    和那詭異的花相比,那人的五官又是那麼丰神俊秀,像極了聖星城門樓外爲神精心雕刻的聖象,滿眼矯飾的慈悲,莊楮墨感到噁心但他還是努力其盯着那張臉。

    不知道爲什麼莊楮墨忽然想起奶奶教給他的童謠,爲了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自覺嘟囔起來。

    那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但確實起了效果,對方見莊楮墨居然完全不怕自己,甚至還盯着自己唸叨,竟然起了疑心,氣憤地吼道:“你死到臨頭還在說什麼?”

    莊楮墨完全不理會那人,仍舊冷漠地小聲地念着,彷彿在等待咒語應驗,對方更加生氣了,扭曲着臉湊近莊楮墨。

    一直到那人頭頂如同百條毒蛇同時吐出信子一般的花朵,幾乎要貼到莊楮墨臉頰的時候,莊楮墨知道大概他唯一的機會來了。

    他使出渾身力氣一擡手,把一直藏在手裏的自制小短刀扎進了那人頭頂,叫道:“把我的家人還給我……”

    對方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已經如同紙片一樣的人還能反抗,小刀狠狠地扎進了“花”的中心。

    雖然莊楮墨也猜到了,這樣是殺不掉對方的,只是沒想到小短刀就像扎進了麪糰裏,沒有噴出半點血,就被吞掉了。

    “不管你是誰,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莊楮墨發出了絕望的怒吼,那是莊楮墨所能說出的最惡毒的詛咒了,因爲他已經沒有任何武器了。

    但在那人聽起來卻既無力又可笑,那人大笑起來,狠狠地往莊楮墨的臉上啐了一口,眼神越發陰毒地低聲道:“你該不會忘了我是誰吧?居然想用這種玩意殺我,就算你是吳寧轉世,可惜你連神識都沒有。看樣子你死前,我還要幫你長長記性。”

    莊楮墨見那人一邊說,表情變得越發扭曲,莊楮墨卻因爲被他的手掐住了脖子,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任由那人擺佈。

    那人將莊楮墨的臉舉到眼前,莊楮墨都能聞到他滿嘴的血腥味,一陣噁心從胃部翻涌到喉頭。

    接着那人拔高了聲調一字一頓惡狠狠地說:“我現在可是五大部洲的新神,那個曾經被你踩在腳下的巢南枝。”

    巢南枝一邊說着,一邊瞪大了眼睛看着莊楮墨,莊楮墨覺得他頭頂的花好像開得更大了,似乎隨時要一口把他吞沒,莊楮墨能感覺巢南枝的手指已經掐進了他喉嚨裏,血液不住地從五指空洞裏流走。

    莊楮墨能感受到巢南枝對自己的仇恨,但是他真的不明白,他作爲“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不過數月之久,按照奶奶莊蘭的說法,他只是一個可憐的、失敗改造人。

    因爲是殘次品,所以根本沒有被喚醒就被扔到屍丘當垃圾處理了,在被莊蘭撿走喚醒之前,莊楮墨根本連“活人”都不算。

    他沒有記憶、沒有意識,甚至連生命都沒有,爲什麼巢南枝那麼恨他,莊楮墨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這個人把他和誰弄混了。

    如果真是這樣,自己豈不是太冤枉了,只是因爲長得像某人,他的所有家人全部被殺,莊楮墨覺得太荒謬了!

    但巢南枝纔不管那些,他此時此刻只想要活活地把莊楮墨的頭從脖子上掐下來,他速度很慢,就像在享受着什麼,但看到莊楮墨忍受着疼痛卻一滴眼淚都沒有,顯然很不滿意又說道:“現在不是你死了也不會放過我,而是你死了我也不會放過你。我會拿走你的靈脈,就像那些企圖保護你的人一樣,你說他們是你的家人?那你要感激我,到時候我會把你們的靈氣都揉進我的爐鼎裏,你們將永生永世被我操控。”

    看見莊楮墨終於因爲家人兩個字哽咽了,巢南枝才心滿意足地擡手掐弄起來,一團藍火陡然從他另一隻手掌中躥了出來,莊楮墨想過自己會死,但這樣死,他不願意!他好不容易活下來,憑什麼自己要因爲這種荒唐的理由去死。

    但他卻又無力反抗,死前那個渺遠的聲音又在他腦海裏求告着:“……活下去,找到……”

    那聲音像一句咒語,操控着莊楮墨,讓他整個人都被生的慾望佔滿了。

    “活下去,一定要先活着,我要活下去,爲了奶奶、姐姐、林克,我要活下去。”莊楮墨心想。

    莊楮墨希望哪怕想出什麼能拖延時間也好,偏偏除了越來越嘈雜的咒音襲擾思緒再無其他。

    “你倒是教我怎麼活下去啊!”

    莊楮墨被那聲音惱地就要吶喊出來,可惜事與惟願,那時刻來得比預想要快,彷彿未生即死,莊楮墨最後只感覺,自己如飛羽般飄落,到半空的時候,這時他彷彿看到一個幻影般的面具接住了自己。

    緊接着莊楮墨感覺自己被一個高大的身軀摟在懷裏,那人溫柔地捂住了他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但莊楮墨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一下子安心了,接住他的人在他耳邊輕聲說:“聽話,閉上眼睛。”

    那聲音低低的,像有某種魔力,讓莊楮墨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從未有過的感覺,讓他願意聽從安排。

    頓時莊楮墨感覺一道強光透過眼皮和指縫照亮了一切,有股密不透風的力量滌盪了周圍的一切。

    過了好一會兒,周圍變得一片死寂,那人這才鬆開了捂住莊楮墨眼睛的手,但依然貼心地扶着莊楮墨的身體。

    莊楮墨睜開眼睛,卻發現周圍什麼都沒有了,整個世界在他眼前化爲了一片灰燼,他想轉過身看看那個救下自己的人到底是誰,但他太虛弱了。

    莊楮墨只記得昏迷前,他這才真正理解了“荒唐”這個詞的含義,世界纔剛剛在他眼前展開一角,就毫無預兆地毀滅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