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此生此世,唯愛不悔 >第二十七章 姬畫師
    斜陽傾灑,趙清禾站在路口,猶疑了半天,最終還是邁出了腳步。

    這是竹岫書院旁的一條後巷,開了間萬寶齋,一般人不會踏足進來,能摸到這的都是達官貴族,其中不乏宮學子弟。

    因爲萬寶齋的東西確實好,但也確實……貴。

    趙清禾今天久久失神的原因就是在這,不,確切地說,是昨天在這,她撞見了姬文景,撞見了來萬寶齋買畫具的姬文景。

    那時他在挑選畫具,並未注意到角落裏的她,但她卻將他與老闆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姬文景看中了一塊墨錠,但卻價值不菲,那老闆寸步都不肯讓,姬文景只得失落而去,臨走前還將那塊墨錠看了又看,讓老闆爲他留着,他攢夠了錢就會來將墨錠買走,老闆卻表示,萬寶齋的東西從來留不住,想買就要趁快,不然可會被其他貴客買去了。

    趙清禾回去後想了一整晚,總忘不了姬文景那眼神,她不是沒有聽過姬氏侯府的一些軼聞,但親眼見到,還是不免難過。

    據說姬氏祖上並不是什麼貴族,侯位毫無根基,得來全憑一手妙筆丹青,或者說……是一段不可告人的關係。

    那時姬家的祖上是個宮廷畫師,當時在位的獻帝也好書畫,極爲喜愛他的丹青,與他時常秉燭夜談,將人留宿在自己宮中,甚至連各宮妃嬪那都不去了。

    久而久之,朝野與民間開始傳出一些難聽的話了,說那姬畫師不僅筆下功夫好,別的地方的功夫更是妙,把聖上迷得是神魂顛倒,後宮三千女人瞧都不瞧一眼了。

    這話到底傳進了姬畫師耳中,他雖然色如春花,生了張極美的面孔,卻是個心高氣傲的主,當下,進宮闖進了朝堂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對着龍椅上的那位,親手摺斷了自己的畫筆,說此生再不碰丹青書畫,並自願請旨離開皇城,遠赴漠北從軍。

    獻帝大驚失色,連番挽留下,居然當堂嘔血,滿朝震驚,那姬畫師也便沒能走成,這事就擱置了下來,後不了了之。

    從那之後,也沒人敢瞎嚼舌頭了,獻帝在好幾次的重大場合上,都攜姬畫師出席,字字鏗鏘有力,說他二人是君子之交,高山流水般的情誼,不容小人詆譭。

    大家自然舉杯附和,連連點頭,但心裏怎麼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總之再沒人敢去得罪姬畫師了,每個人都知道,獻帝看重他,比看重自己的命還來得緊要。

    就這樣,姬畫師娶妻生子,安穩度日,畫了一輩子畫,也陪了獻帝一輩子。

    獻帝臨終前,最後見的一個人就是姬畫師,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只知道姬畫師回去後就大病了一場,燒了過往多年所作丹青,獻帝的畫像更是一張都未留。

    這本是個大逆不道之舉,但無人敢問罪於他,因爲獻帝留下了一道旨意,不僅許了姬氏一門侯位,還保姬畫師與其子孫後代,無論所犯何事,都不可追究,換而言之,姬世子孫,雖不是正兒八經地出身貴族,但某種意義上,比真正的貴族還要幸運。

    只是同時,這也註定姬氏侯府是個空架子,得來毫不費力,立足也毫無根基,人脈仕途上都不會有什麼大作爲,傳到姬文景哥哥手中時,更是可稱得上“清貧”。

    因爲姬文景的哥哥好賭,侯府每月只有那麼多份例,他挪去一大半賭了,剩下的除了支撐一整座侯府外,還得拿出一份,給姬文景購置各種昂貴畫具色料,一年十二個月,侯府有十個月是處在捉襟見肘的境況下,在皇城中也一度淪爲各大世家的笑柄。

    但就算是這樣,姬文景也從不肯賣畫。

    是的,他繼承了祖上的一手妙筆丹青,一幅畫可值千金,可他從不曾出手過,就算哥哥賭輸了,急紅了眼,他也寧願將畫撕毀,冷眼而去,同當年他那位朝堂斷筆的祖上一般,寧折不彎。

    如此一來,姬文景的哥哥也沒轍了,只能靠別的地方,比如說……收下不菲的酬金,讓姬文景去青州贖人。

    那次孫左揚找上門來,姬文景的哥哥別提多高興了,姬氏在皇城世家中地位獨特,沒人敢動,但也沒人願意結交,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機會,姬文景的哥哥幾乎要貼上去了。

    趙家給了一大筆錢,姬文景知道時,他哥哥已經收下錢,一口應承下來,他即便再不情願,也只能去了青州一趟,但卻在把人帶回後,趙家又來送謝禮時,將那些金銀珠寶通通扔了出去,他哥哥也被他嚇得不敢去拿,只能賠着笑臉,送走了趙家的人。

    這些事情,都是趙清禾的三哥告訴她的,那時三哥還沒得個校尉之職,跟着押糧隊去往青州,同趙清禾說完後,還嘖嘖感嘆了幾聲:“龍生龍,鳳生鳳,這當弟弟的倒像足了祖上,哥哥卻跟撿來似的,除了那張臉,渾無一處似姬家人,當真有趣。”

    趙清禾聽在耳裏,記在心底,霎時想起當日在青州,姬文景那冷冰冰的聲音:“我算什麼狗屁世子,別再跟着我了,救你不是我情願的,要謝就去謝你家的錢,謝孫家的權,謝我有個會曲意逢迎的好大哥吧!”

    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他會這麼說,趙清禾默默回想起那張冷俊的面孔,心中一時沉甸甸的,不知是何滋味。

    如今再次在這萬寶齋中看到他,她百感交集,只不由想到,趙家出的那筆錢其實數目很可觀,夠整個侯府用一年半載都不成問題的,但是看他現在的情況,想來……又被他哥哥全賭輸了。

    趙清禾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胸口堵得慌,又難過又心疼,等姬文景離開後,鬼使神差地走了出來,對老闆悄悄說了一番話。

    她回去後忐忑了一夜,也不知自己做得對不對,好像她總是……好心辦成壞事?

    就像她上回千挑萬選,給姬文景送去的那方硯臺一樣,她本意是爲了謝他,可在他看來,她無形中又侮辱了他一次,又用“錢”壓了他一回吧?

    這是她後知後覺纔想到的,悔得恨不能用硯臺砸自己腦袋,可這次……她做得究竟是對還是錯呢?會不會又弄糟一次?

    整個白天她都心神不定,到了同樣的黃昏時分,到底忍不住,又來到了這條後巷。

    斜陽一寸寸落滿屋頂,當等在萬寶齋的角落裏,看到那道俊秀身影踏進門中時,趙清禾眼睛一亮,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他果然還是放不下那塊墨錠,可是,她會不會再次……弄巧成拙?

    姬文景走到櫃檯前,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暗處有道目光,隱祕又灼熱地向他投來,他只是一心繫在那塊上好的松煙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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