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箏開始從姚清讓口中聽到一些往事,那些他和穆妍再也回不去的往事。

    姚清讓說,穆妍是個很好的姑娘,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只是遇上冷亭月後,才瘋魔了般,性情大變。

    從前的她心靈手巧,笑容明媚,會在春光三月裏,同他一起上山採花,會在仲夏夜時,同他一起入林捕螢,還會在涼涼秋雨裏,與他一起倚在廊下看書,最暖人的還是每一年的冬雪紛飛,他們會坐在窗邊,一邊圍廬暖酒,一邊拈子下棋。

    春天採花,夏日捕螢,秋雨看書,冬雪煮酒。

    那樣的時光,真是再美好不過。

    姚清讓至今也忘不了,有一年春日,漫山遍野的花兒都開了,穆妍就站在花間,頭戴花環,張開雙臂轉圈,嬌俏的笑聲飛上了晴空:“師兄,你說我好看不好看?”

    她那時眼中對他還滿是笑意,還會甜甜地叫他師兄,甚至在下山時,他悄悄牽住她的手時,還會抿脣臉紅:“師兄就不怕人看見……”

    那些年歲的穆妍是多麼的美好,美好到現在的姚清讓還心心念念,不忘溫柔的舊時光。

    但這一切的一切,自從冷亭月出現後,便徹底改變。

    望向他的穆妍再也沒有笑容,她的溫柔再也不屬於他了,他精心爲她編織的花環,她看也不看,直接踩在腳下,踩得稀巴爛。

    她像變了個人似的,眼中只能望見冷亭月,對守護在身邊的他殘忍至極。

    明月當空,憶起這些往事的姚清讓神情哀楚,說到這終是再也忍不住,埋頭捂住臉,淚流不止。

    廊下,原本默默聽着的宋箏有些慌了,想說些什麼來安慰姚清讓,卻一時手足無措,不覺就抓住了姚清讓的衣袖:“姚,姚大哥,這些事情,我也能陪你做,真的……”

    她眼中亦有淚花泛起,越湊越近,試圖力證自己般:“你別難過了,春天採花,夏日捕螢,秋雨看書,冬雪煮酒,這些我統統都能陪你去做,我,我還會扎風箏,姑姑都誇我的手藝好,以後我每年都送你風箏……”

    風過廊下,姚清讓忽然擡起頭,在月下打斷宋箏:“就像那隻沒能飛起來的兔子風箏一樣嗎?”

    他望着她,臉上雖然淚痕未乾,眸中卻已少了大半悽楚,反而帶着幾絲逗她的意味。

    宋箏愣了愣,破涕爲笑,重重搖頭:“當然不是!那,那是意外,我的手藝很好的!你不信我再做……”

    話音戛然而止,只因她已被一把拉入懷中,少年擁住她,在月下感動莫名,下巴抵住她肩窩,柔聲笑道:“傻丫頭。”

    他說:“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我們阿箏做的風箏是世上最棒的風箏,獨一無二,誰也比不上,是不是?”

    溫熱的氣息撩過耳畔,宋箏的臉驀地便紅了,涼風皎月下,她心跳得無比快,快到姚清讓還不曾注意到,她自己卻已沉迷。

    (三)

    後來,兔子風箏到底被宋箏拿了回來,她不想留個次品在姚清讓身邊,在姚清讓離開鳶城前,她也終於做好一個新的,偷偷塞給了他。

    姚清讓的行囊裏,於是裝了兩個風箏,一個給穆妍,一個給自己,輕輕摩挲着那對兔耳朵的時候,好像內心的創傷也撫平了一些。

    城門口,姚清讓對宋箏投去感激的目光,風吹過他的衣袂髮梢,他說:“阿箏,有機會我會再來看你的。”

    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頭,抱劍的少年終是轉身,策馬而去。

    等到那身影徹底消失時,站在城門下的宋箏才捂住眼睛,終於哭了出來。

    此後那個廢掉的次品風箏,被她鎖進了匣子裏,沒事時就拿出來看一看,怔怔的發呆。

    老天是公平的,看風景的人永遠不會知道,有人也正在默默看着他。

    姚清讓的一顆心是被剜去了,而宋箏的一顆心,卻深深地藏在了匣子裏,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宣之於口。

    時光如梭,在宋箏的念念不忘中,卻是第四年,姚清讓才終於再次踏上鳶城的土地。

    只是這次不是一個人了,而是還帶了個孩子——

    穆甜兒,穆妍的女兒。

    小傢伙不認生,見着宋箏便咯咯直笑,還狡猾地衝她吐口水泡泡。

    姚清讓一手抱孩子,一手摸向宋箏的腦袋,語氣熟稔得彷彿從不曾離去:“阿箏長高了不少,愈發俊俏了,是大姑娘了。”

    宋箏眨眨眼,感覺視線模糊起來,耳邊只聽到姚清讓繼續道,笑中卻有些歉意:“你爲我做的兔子風箏被甜兒抓壞了,她爭着要個一模一樣的,我這才……”

    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最大的一件,便是冷亭月拋棄了穆妍母女,或者說是……失蹤了。

    在某個清晨毫無預兆地不見了,連張字條都沒留下,穆妍抱着剛滿月的女兒枯坐了幾宿,後來大病一場,在姚清讓的照顧下才漸漸恢復,卻總不見生氣,眼裏總望着下山的方向。

    她不是沒出去找過,只是既沒找到,也沒等回,冷亭月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對於穆妍的固執,穆掌門是痛心疾首,只差沒貼在她耳朵邊吼了:“早說他不是什麼正派人,行事一向詭異,哪能安下心來和你好好過日子,這下你可怎麼辦,孤兒寡母的,要不……”

    要不……改嫁?

    嫁誰,自然是一直在原地等待她回頭的好師兄,姚清讓。

    只是這話提不得,一提穆妍就跟發瘋似的,把屋裏的東西摔得稀巴爛,還故技重施,拔下金釵又將姚清讓劃得血淋淋。

    這回連穆掌門都看不過去了,直心疼愛徒:“你師兄又不欠你的,你何苦這樣作踐他,他便不是人麼,便沒心沒肺的,能任你傷害嗎?”

    聽這數落時,穆妍一聲不吭,只是恨恨落淚。

    她簡直瘋魔了般,冷亭月不回來,她便將所有過錯推到姚清讓身上,咬定是他趕走了冷亭月,對他恨之入骨。

    姚清讓能說什麼?世間最悲慘的事也莫過如此了吧。

    所幸穆妍還有個女兒,古靈精怪的穆甜兒,對姚清讓倒是親得很,反而有些害怕總是瘋瘋癲癲的母親。

    她成天黏着她的“姚叔叔”,不覺間,姚清讓扮演的角色,已如兄如父又如友。

    一切穆甜兒提出的要求,他都願意滿足,就像滿足他永遠等待的師妹。

    (四)

    宋箏看了姚清讓手臂上的陳年傷疤,心疼不已,姚清讓卻放下衣袖,不在意地揮揮手:“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什麼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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