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往常練武的時間全用來學習了,除了功課外,她還要學煲湯,學繡花,學做衣裳……甚至是學着喂狐狸。
“遙遙,遙遙,來喫東西了……”
府裏的下人經常可以看到,荊如秀不顧形象地蹲在狐狸窩旁,拿着食物一臉討好,卑躬屈膝得叫人無語凝噎。
小狐狸卻是又金貴又傲氣,哪管誰家地盤,一口利牙就往荊如秀胳膊上咬,咬得她都不敢用力甩,強憋着一身武藝,等到陸之笙趕來才脫困。
就像雄鷹甘願折斷翅膀,堂堂一個大將軍,硬生生把自己作踐成了小婦人,滿府私下議論紛紛,連陸之笙的老管家都唏噓不已。
而這些陸之笙自然也看在眼中,嘴上雖不屑一顧,心裏倒也有幾分感慨。
他也許並不知道,荊如秀是極喜歡他的,她從小就聽爹爹提起他,說得和天上仙一般。
儒雅、俊秀、有學問……樸實的荊父直接按着陸之笙的父親來描述,聽得荊如秀滿懷崇仰,再看向鏢局裏的一干粗老爺們時,暗自就有了比較。
她在心裏給自己畫了一個小人兒,在跋山涉水來到梁都,進了陸府見到陸之笙的那一刻,耳邊一聲嗡,眼前的身影就和心中的那個小人兒對上了。
毫不誇張地說,陸之笙當真是荊如秀見過的最好看,最聰明,最與衆不同的男子。
她在陸府住了半年,就默默仰慕了他半年,直到她終於成爲他的妻子,在新房裏忐忑不安地等他時,他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明明有信物,明明他自己說過的,明明他們還擊了掌,荊如秀抿着脣,有委屈有難過,卻沒有一點辦法生陸之笙的氣。
她只能望着窗外的煙花嘆息,這就是喜歡和不喜歡的區別。
許是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在又一次爲陸之笙送去親手煲好的湯時,陸之笙竟然拉住了荊如秀的手,臉色有些不大自然。
“後天便是花燈節,你收拾收拾,隨我出去看花燈。”
足足愣了好一陣,荊如秀才反應過來,欣喜得幾乎不敢相信,陸之笙卻支吾着不願對上她的眼。
梁都的花燈節一向熱鬧非凡,荊如秀在出門前照了又照鏡子,直到爲她悉心打扮的丫鬟在身後捂嘴偷笑:“夫人今天可美了,再不出去姑爺就該等急了。”
荊如秀這才緋紅着臉急急出門,陸之笙果然已經等在府前,他望向她的目光一亮,緊接着卻別過頭,輕咳兩聲。
荊如秀傻傻牽住陸之笙的手,仰頭問道:“夫君,就,就我們倆?”
陸之笙點了點頭:“對,就我們倆。”
煙花當空綻放,夜市人流如織,盞盞河燈飄在水面,飄得很遠很遠。
荊如秀從沒見識過樑都的花燈節,興奮地左顧右盼,身旁的陸之笙卻有些心不在焉,他們停在一處小攤前挑選面具時,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在她耳邊問了一句:
“喂,你記得回將軍府的路吧。”
荊如秀正挑得仔細,隨口應了一聲,拿起兩個面具擡眼笑道:“夫君你看!”
身旁卻空無一人,像一陣風拂過,陸之笙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了。
荊如秀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羣,眨了眨眼,好半天沒動彈,耳邊驀然響起那句“你記得將軍府的路吧”,記得,她當然記得……
不……或許是早有預謀。
在護城河邊看見那對依偎的背影時,荊如秀才恍惚明白了什麼。
這應當是她第一次見到顏水遙,或者說是“雲泥之別”裏的“雲”,即使只是月色下一個朦朧背影,也依舊那樣美麗動人,看起來和陸之笙是那般匹配。
輕輕放下挑好的兩個面具,荊如秀攏了攏衣裳,選擇不去打擾他們,轉身悄悄走了。
頭頂的煙花依舊那樣璀璨,穿過袖間的寒風卻凜冽非常,吹着空蕩蕩的心頭,一片虛無。
陸之笙在送顏水遙回去後,自己在外頭逛了半宿,摩挲着懷中的面具,有種說不上來的心虛。
他喝得醉意朦朧,三更半夜纔回了將軍府,卻沒想到一擡頭,看見門前一道光,荊如秀披着衣裳,提燈坐在風中等着他。
一見他,她便抿了脣站起,上前去扶他。
“夫君,小心點。”
那是種心照不宣的感覺,他們誰也沒有點破,偏偏她越是不說話,他就越是莫名煩躁,有股火無處宣泄,他寧願她破口大罵,指責他爲何要中途扔下她,爲何要藉着她作掩護去會舊情人。
可荊如秀只是沉默,直到陸之笙忍無可忍推開她,剛想開口時,她卻低着頭忽然道:“夫君,我知道‘雲泥之別’是什麼意思了。”
她長睫微顫,不敢再湊近他,便提燈走在前頭爲他帶路。
陸之笙怔了怔,只見前方那道纖秀的背影,浮浮沉沉如水面上一朵清荷,聲音飄渺傳來:
“……可是我會努力的,努力配上夫君你,努力去做雲,雖然,雖然我現在還是泥巴……”
醉醺醺的腦子花了會功夫才消化了這番話,陸之笙明白過來後有些忍俊不禁,胸口卻又微微酸脹着,他望向前方那道背影,脣角微揚,一句低喃飄入風中:
“傻泥巴。”
(三)
如冰雪消融,春暖花開,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間就發生了改變。
陸之笙不再總是對荊如秀冷言冷語,看她舞銀槍時也會有讚許的笑意涌上,有時甚至還會喝上幾口她爲他做的羹湯,就在一切朝着美好的方向發展時,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卻發生了——
在陸之笙和顏水遙踏青回來的那一天,小狐狸遙遙被毒死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顏水遙開始出入將軍府,起先打着拜訪淮國第一女將軍的名頭,一口一句“如秀姐姐”、“巾幗英豪”,熱情得叫荊如秀措手不及,根本無從拒絕,甚至還稀裏糊塗地答應了顏水遙的相邀,在陸之笙的陪同下一起赴約出遊,賞花踏青。
等到荊如秀覺察出不對時,奇怪的三人組合已然形成,彆扭得讓荊如秀覺得自己是多餘的,實在待不下去,只好推病主動退出。
這次踏青她便沒去,陸之笙臨走前還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語帶關懷:“不舒服就早點歇息,等我們回來。”
她倚在門邊,悶聲應了一句,彷彿自己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