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的那個春天,有個比暖陽還要明媚的小姑娘,坐在鞦韆上,在百花叢裏高高蕩起,笑聲飛上雲端,絢麗得讓人挪不開眼,從此便落入了無意駐足的少年心間。

    平生一顧,至此終年。

    ——《紅顏手札·久恩》

    (一)

    宋久恩來找梁泊之的時候,他正陪着慕容珠要去西郊駕馬。

    而這一天,正是宋久恩父親的死刑之日,監斬官不是別人,也正是慕容珠的父親,慕容丞相。

    相府門口,那兩道身影剛一出來,等候多時的宋久恩便迎了上去,紅了眼眶。

    “泊之。”她剛喚出這個稱呼,便見慕容珠神情不快,趕緊改口:“梁,梁少將軍。”

    她身子有些微微的顫抖,望向梁泊之,再顧不上許多,“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

    日頭一點點升起,再過兩個時辰,宋御史就要人頭落地了,宋久恩所有的希望都在梁泊之身上了,哦不,確切地說,都在梁家那塊免死金牌身上了。

    “久恩……宋小姐,這件事,我,我做不了主。”梁泊之看看宋久恩,又看看身旁的慕容珠,終是猶豫着開了口。

    風掠長空,宋久恩的身子晃了晃,在聽到那聲“宋小姐”的時候,她的心便涼了半截。

    “聽見沒有,泊之現在可不是你宋家的準女婿了,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了,你不要再來糾纏他了。”

    慕容珠踏着一雙漂亮的馬靴,整個人神采飛揚,與宋久恩的面如死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能不得意嗎?剛把梁泊之搶了過來,又即將見證宋久恩的家破人亡,墜下雲端了,她這下可要把她死死踩在泥巴里,再也翻不了身了。

    說着,慕容珠驕傲昂頭,挽起梁泊之的手就要上馬車,豈料宋久恩攔住他們,做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舉動。

    藍天白雲下,她居然撲通一聲,跪在了梁泊之腳邊,滿臉淚痕,是豁出全部的飛蛾撲火,孤注一擲。

    “泊之,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我不怪你悔婚,不怪你明哲保身,只求你救救我爹,救救我爹了……”

    她一邊哀求着一邊不停地磕頭,磕到額頭上都有鮮血漫出,梁泊之不忍地就要上前,卻被慕容珠搶先一步。

    “宋小姐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是做給誰看?要死也死遠點,別髒了我相府門前這塊地!”

    她故意拔高聲音,果然引來不少人駐足圍觀,指指點點,當人夠多了的時候,她才清清嗓子,放緩了語氣:

    “想救人也行,可惜泊之現在是入贅我相府,他家的東西就是我家的東西,你不該求他,你該求我。”

    她這話一出,不僅宋久恩擡了頭,連身旁的梁泊之也變了臉色。

    “這樣吧,我和泊之本來是要去西郊駕馬,被你一擾全無興致,除非……除非你給我當馬騎!”

    一片譁然中,人羣不遠處的一輛馬車裏,顧襄平挑開車簾的那隻手顫了顫,一雙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前頭的車伕小心翼翼地回首道:“爺,這熱鬧看夠了,時辰不早了,還是……趕緊去刑場吧?”

    顧襄平的手依舊沒有放下,他薄脣輕啓,語調不明:“不急,再看看。”

    (二)

    “快看快看,都城第一才女給我家小姐當馬騎了,大家快來看啊!”

    慕容珠的貼身丫鬟大聲囔囔着,把半邊天都喊下來了,車上的慕容珠更是手舉長鞭,不時往宋久恩身上狠狠抽去。

    宋久恩套在馬拴裏,咬牙一步一步拉着車,額頭上的鮮血流過眼角,讓那張原本素淨的臉上染了悽色的美。

    跟在旁邊的梁泊之渾身微顫,捏緊雙拳,眼中已有淚光閃爍,卻到底一句話也開不了口,也不能開口。

    “拉,給我使勁拉,到街口那纔算數!”

    慕容珠興奮地叫着,又是一鞭抽去,宋久恩肩頭一顫,血溼衣裳。

    她咬緊牙,一聲也不吭,只是握住繮繩的手更用力了,把那雙原本寫詩作畫的手磨得鮮血淋漓。

    “久恩,你,你別拉了……”梁泊之終於忍不住道,卻招了慕容珠一記瞪眼,那染血的長鞭也更加不客氣地抽了下去,宋久恩渾身一顫,險些跌倒。

    血花觸目驚心地開了一路,直到馬車在衆目睽睽下被拉到了街口,宋久恩才差點脫力地軟在地上。

    她不顧旁人的議論紛紛,不顧梁泊之眼裏的閃閃淚光,只是顫抖着伸出手,滿臉血污地望向慕容珠:“免,免死金牌。”

    慕容珠輕巧地從車上跳了下來,紅裙飛揚,走到她跟前,彎下腰,笑得天真無邪。

    “什麼免死金牌?我有答應過你嗎?”

    宋久恩瞳孔驟縮,慕容珠卻已接着道:“我只是說你大清早擾了我們的興致,這全當你給我的賠罪而已,可沒提什麼免死金牌。”

    她眼中笑意愈濃,一字一句像刀子般插入宋久恩心口,“你現在趕去刑場,興許還能見上你爹最後一面。”

    說着,她甩着長鞭,大笑着揚長而去,身後不多時,傳來了宋久恩撕心裂肺的聲音。

    那原本催促離開的車伕都不忍目視了,車裏的顧襄平這時卻擺擺手,面無表情。

    “走吧,去刑場。”

    春雷滾滾,一場大雨說來就來,絕望地籠罩了整片天地。

    當宋久恩踉踉蹌蹌地趕到刑場時,只來得及看見一個頭,一個早已落地的血頭。

    監斬官與劊子手都已離去,茫茫天地間沒有光,沒有希望,沒有前路,只有她和那具冷冰冰的屍體。

    宋家沒了,徹底沒了,宋久恩抱住父親的屍體,在大雨中哭得聲嘶力竭,直到——

    一道俊挺的身影撐着傘,在雨幕傾盆中,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擡頭,男子低頭,四目相對,雨珠從傘沿墜落,滴答一聲。

    俊美的眉目無悲無喜,只從玄色披風裏伸出了一隻手,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

    彼時宋久恩根本不知眼前這男子是何人,她只知他用低沉而平靜的聲音,對她說了第一句話。

    “如果你願意,我給你一個家,行嗎?”

    (三)

    顧襄平,擁有一副世家公子般的清貴容貌與氣質,見過他的人都不會相信,他會是一個宦官。

    是的,朝堂上與慕容丞相一左一右,平起平坐,人稱顧督公。

    他要的人,連皇上都要賣幾分薄面,所以本該被流放到極寒之地的宋久恩,搖身一變,成了督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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