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他們在山腳下的一間廢棄茅屋住了下來,影兒扛着傢伙衝進屋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火。她把帶來的東西通通塞了進來,忙得不亦樂乎,不一會兒屋子竟也變得像模像樣。

    公輸闕舒服地烤着火,閉眸道:“總算你還有點兒用處。”

    影兒一臉得意:“那當然,我的用處大大的呢。”

    公輸闕笑得不懷好意:“每天喫那麼多飯,吃了那麼多年,倒也沒白養你。”

    影兒沒聽懂,傻傻地也跟着笑。

    是夜,寒風呼嘯,影兒突然覺得很冷,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嚇了一大跳,自己怎麼又到這個冰洞來了,做夢難道還連着做嗎?

    眼前冰雕玉砌,可不就是醉酒時夢見的那個地方嗎?

    正想着,身邊一道黑影掠來,一身五彩斑斕的衣裳,兩隻尖尖的山貓耳朵,少年俊朗的面孔赫然出現在眼前。

    影兒轉着眼睛,咧嘴一笑,這個夢好,誰都來了。

    少年雙手環抱,冷冷盯着傻笑的影兒,上下打量,嗤之以鼻。

    “昔日的蒼山雪女如今竟畏寒怕冷到這種地步,真是笑話!”

    影兒眨眨眼睛,一頭霧水,那隻貓兒又開口了。

    “雪穎,你當真不認得我了嗎?我是青狸啊。”

    山貓少年驀地激動起來,快步上前:“你忘了我們在這冰洞裏朝夕相處度過的幾百年歲月嗎?你忘了我曾上‘五華林’爲你偷來的碧果嗎?你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要生生世世陪着你的話嗎?”

    影兒被他的模樣嚇着了,步步後退,卻被他一把按住肩頭。

    “你怎麼能忘記我呢?我日夜在冰棺前守着你的真身,期盼着有朝一日你能醒過來,我苦等瓔珞花的盛開,我離開蒼山去凡世尋你,我做了那麼那麼多……你怎麼能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呢?”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滿是痛楚,看得影兒心頭一震,“我與你百年相伴的情誼竟抵不過那個招念師嗎?他將你害得這般下場,你還是要一意孤行地愛他嗎?”

    一句“招念師”叫影兒反應過來,她連忙掙扎着解釋:

    “貓兒貓兒,你弄錯了,我叫影兒,是師父的徒弟,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你快放開我啊……”

    她拼命掙扎着,解釋着,少年的眸光越來越沉,越來越冷。

    終於,他怔怔地放開了她,失魂落魄地搖着頭;

    “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一點兒也不像她……”眼神驀然一厲,他忽然恨聲望向她,“公輸闕這個自欺欺人的懦夫,他以爲這樣就能心安理得嗎?”

    影兒被他眼中的精光嚇到,下意識地後退幾步:“你……你想幹什麼?”

    少年陰寒着臉,一步一步逼上前:“想幹什麼?去問你的好師父吧,物歸原主,我要用你來喚醒雪穎!”

    利爪一亮,影兒大叫一聲抱着頭蹲了下來,一陣風掠過,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耳邊響起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青狸,你瘋了嗎?”

    是師父!她驚喜擡頭,果然看見那腰間懸掛着一個青竹筒。

    “瘋的人是你,把我的雪穎還給我!”

    一聲厲喝,冰洞內黃影青光一觸即發。

    影兒抱着頭擔心地望去,還沒看個真切,眼前便一黑,身子一軟,倒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無意識前的最後一瞬,影兒只模糊地聽到一句—

    “你若敢傷她一分一毫,休怪我不念舊日情分!”

    (四)

    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影兒蒙朧地睜開眼,就看到依舊是那間茅屋,師父坐在桌前,一臉平靜。

    “快起來喫東西,還說要照顧師父,起得比師父還晚。”

    她眨了眨眼,遲疑地開口:“師父,我昨天好像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公輸闕臉色不變,蘸了一滴水彈到她額頭上:“小孩子成天看些亂七八糟的書,能不做怪夢嗎?”

    喫過飯後,公輸闕說出去辦點兒事,叫她好好待着。影兒低着頭說“哦”,等公輸闕走遠後,她擡頭古靈精怪一笑,戴上雪帽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卻纔出房門幾步,便被一道白光阻了回來,她定睛一看,該死,房屋四周被一道光圈圍住,竟是師父又下了結界。

    影兒氣急敗壞地在原地跺腳,衝着前方不遠處的那個背影揮了揮拳頭,正揮得過癮呢,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公輸闕竟悠悠回頭,揚了揚手,笑得一臉狐狸樣。

    可惜公輸闕低估了影兒的堅韌不拔,他怎麼會知道影兒怕他要用,竟把家裏幾本術法書都帶來了?平日裏遊手好閒,教她都不學的徒弟,此刻是一頭鑽了進去,刻苦鑽研的精神堪比老秀才。

    終於,在公輸闕第五天出去時,影兒賊兮兮地探出腦袋,笑得得意揚揚,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她一邊唸唸有詞地施法,一邊在心中道:

    “師父真是沒新意,老是這一套結界。”

    當光圈應聲消失時,影兒看着雙手,又驚又喜,不禁感嘆自己真是冰雪聰明,術法天才。

    她拈了一個隱身訣,鬼鬼祟祟地跟在師父後面,屏氣凝神。

    七拐八繞,白雪茫茫的,她都快跟暈了,師父眼睛不便卻跟沒事人似的,輕車熟路得像自家一樣。

    當在那個冰洞口停下時,影兒倒吸口冷氣,捂住嘴巴差點兒要驚呼出聲。

    這跟她夢中的場景一模一樣!

    越往裏面走,她越驚訝也越熟悉。

    師父轉動了一個機關,她輕巧地閃身入內,在一塊冰石後還沒站定,便聽得師父回頭一聲喝:“誰?”

    她立時嚇得魂飛魄散,卻見另一個身影從天而降。

    山貓少年一臉憤怒:“公輸闕,你還有臉來這兒?”

    她舒了口氣,捂着撲通亂跳的心臟,小心翼翼地躲在冰石後。師父和那隻貓兒針鋒相對,一時未注意到她。

    她這纔看清,這冰屋內竟放置着一具冰棺,一點點挪過去,她踮着腳伸長脖子想去看,卻只能看到棺中人的下半身。正望眼欲穿時,公輸闕已冷然開口:

    “青狸,多年未見,你還是一樣年少氣盛。潁兒長眠於此,望你不要擾了她的清淨。”

    少年一聲冷哼:“年少氣盛?爺爺比你還長了幾百歲呢。你也知道雪穎睡在這裏,竟還有臉出現,快快給我滾出去,不要逼我在這裏動手!”

    影兒初聽到師父說“潁兒”時,嚇了一跳,仔細聽下去才發現不是在叫自己。他們二人的對話叫她又是驚奇又是迷惑,不由得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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