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嶸花了點錢,把白沛珊安放在一家醫館裏。
白沛珊看着這家醫館,她一隻手死死的攥着秦嶸的衣襬不肯放下,也不肯走進藥館內。
秦嶸見狀,只說:“我還有其他事要辦,不能帶你走。”
白沛珊聞言,沉默良久,不肯說話。
秦嶸也不逼她。
許久,白沛珊鬆開了秦嶸的衣襬,主動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她回過頭來,問:“以後我們還能再見嗎?”
秦嶸輕輕勾起嘴角,“自然。”他從懷裏拿出一本醫書,遞交給白沛珊。
“你以後在醫館裏,總得學點東西。這是我——”秦嶸思考了一番,“我師傅給我,如今我送你了。”
白沛珊接過,手指細細摩挲着書名,聞言,高揚起頭,隱隱期待着說道:“那我可以叫你師傅嗎?”
秦嶸只笑笑,沒有說話,他輕揉了下白沛珊的頭頂,轉身離去。
白沛珊在背後喊道:“你要是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師傅!”
秦嶸沒有回頭,只是向後擺了擺手。
。
秦嶸離開後,一路騎着快馬來到了龍馬寺。
他跟隨着其他前來上香的人,來到佛祖前,只是其他人都在跪拜佛祖,只有秦嶸一人立於高大佛身前。不但不跪,反而毫不避諱的直視佛祖面容。
他站了許久,身側人來人往,旁人奇異的目光也沒有影響到他分毫。
一直到夜晚降臨,廟中早已沒了其他香客,只剩下和尚。
這時一個身穿袈裟,面容白淨的年輕和尚,他聽說廟中來了這麼個怪人後,一時感到有趣前來見識一二。
他走到秦嶸身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天色已晚,施主可要留宿寺中。”
秦嶸聞聲,側過身,一見眼前這和尚就知道這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的雙眼狹長而有神,同淑妃的那雙眼,長得一模一樣。
秦嶸心中微痛,見到了他才真正感覺到,自己過往二十三年的人生,不過就是一個笑話。
他謀劃半生,盡是在爲他人做嫁衣,不管是燕王世子還是如今面前這人,都是如此。
秦嶸旋即回過頭,不想再看他的那雙眼。
秦嶸深吸了口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了塵身後的小和尚見秦嶸,竟然背過身同自己師兄說話,實在是無禮,而且還就這麼問師兄的名字,太過狂妄了。他向來是直脾氣,忍不了這氣,語氣尖利,“施主連對我師兄面對面說話都不肯,憑什麼要告訴你我師兄的名號!”
了塵蹙眉,嚴厲道:“了元不得無禮。”
了元恨恨道:“師兄是他先無禮在先的。”
了塵擡起手拍了下了元的肩,溫聲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了元雖然不忿,但他聽他師兄的話,只恨恨瞪了秦嶸一眼,便離開了。
了塵:“師弟性情頑劣,衝撞了施主。貧僧替他道歉。”
秦嶸對背後發生的一切都沒有什麼反應,只一直看着眼前的這座巨大的佛像。
秦嶸沒有回他,了塵也不在意,他的嘴角也一直掛着溫和的笑容,他上前了兩步,與秦嶸比肩,他也仰起頭看着佛像,他問:“施主在看什麼?”
秦嶸:“看佛。”
了塵:“那施主看出來了什麼?”
秦嶸沉吟片刻,“他用慈悲的眼神看着我,似是在可憐我,又像是在責備我。”
了塵:“佛有慈悲心,亦有金剛怒目。施主若是誠心向善,佛祖會爲施主指明前方道路。”
秦嶸嗤笑一聲,“我不信佛。”
了塵聞言只笑着搖頭,“施主不信佛,不也來了佛祖面前了嗎?”
秦嶸側過身,認真的直視了塵,“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了塵雙手合十,脣邊微笑,“貧僧沒有俗家姓名,只有法號了塵。”
之後,秦嶸便留宿龍馬寺,一直在這住了整整半個月。
他每日偶爾與了塵一起下棋,品茶。
秦嶸從最開始不習慣這裏的味道,到現在他已經熟悉了這裏,他偶爾夜晚,一個人躺在牀上時,他就想若是他當初沒有被淑妃抱進宮,那他或許也會在這龍馬寺當個平平無奇的小和尚。
不對,也不是平平無奇,應該是長得最好看的和尚。
只不過那樣的話,他或許一輩子都沒機會遇得到褚延。
這日,了塵盤坐在靜室中,手中扳轉着一顆顆佛珠,低頭看着手中的經書。
半響,他忽的擡頭,看向坐沒有坐樣的秦嶸,他看了秦嶸良久,把秦嶸看得懷疑是不是今天的□□沒有貼好,讓他給發現了?
秦嶸擡手抹了下鼻尖,眼神飄虛,“沒有啊!”
了塵無奈看着秦嶸,“顧施主其實這個問題,貧僧早就發現了,只是最開始還以爲施主是無意識行爲,只是今日發現,施主好似是有意爲之。”
秦嶸抵拳咳嗽了一聲,“我……其實,你長得和我母親很像,她前段時間去世了,所以……”
其實秦嶸一直在看了塵是在找他究竟和淑妃到底有哪些地方長得像,每找到一處,秦嶸心中便好似被利爪緊緊捏住一般,喘不過氣,如此反覆好似自虐一般。
了塵眉目間稍許驚訝,“節哀。”
秦嶸地垂下眼簾,不知爲何只覺得心中好笑,他來日若是知道,其實是他的母親死了,不知他是否向現在這樣輕飄飄的說一句節哀。
了塵:“可需要貧僧爲令慈手寫一份超度經。”
秦嶸擡起眼,只在心中猶豫了一瞬,旋即嘴角勾起完美的笑容,“既如此那多謝大師了。”
。
夜晚,秦嶸輾轉反側,他在猶豫,他許久都沒有這樣舉棋不定。
從前他不管做什麼事都是雷厲風行,不拖泥帶水。
這次他已經足足在這猶豫了半個月了。
對秦嶸來說,了塵不過是一個才認識不久的人,可他偏偏是他母妃的兒子。
他從枕頭下,摸出匕首。手指摩挲着匕首上的花紋。
他考慮了良久,倏的,他站起身,閃身來到室外。
他身穿黑衣,在黑夜中穿梭,沒有一人發現。
秦嶸悄然來到了塵的房中。
他立於了塵的牀前,靜靜的看着了塵沉靜的面容。
了塵忽地開口說道:“顧施主深夜來到貧僧房中,有何事?”
秦嶸挑眉,他沒想到他竟然是醒着的,“我有一困惑事情,想要來請教大師。”秦嶸說着,就這樣坐上了了塵的塌上,盤腿面對面對着了塵。
了塵默默看了一眼,被子上新鮮出爐的鞋印,頓了頓,好脾氣道:“施主有何疑問?”
秦嶸低頭蹙眉,沉吟片刻,“若是有一個人,日後可能會成爲害你人,大師你說到底該不該殺他?”
了塵:“只是可能會成爲害你的人,顧施主就得要殺他?”
“可他只要一出先,我就必然沒有活路,即便是如此不該殺嗎?”
“冒昧問一句,施主想殺之人,與施主是何關係?”
這話問住了秦嶸,秦嶸擡眼凝視着了塵,他也在想他們是什麼關係。
考慮良久,秦嶸自嘲的笑了笑,有些事不是他想否認就可以當做不存在的,“我是卑賤如泥的小人,他是身世顯赫的貴人。可我們——有共同的母親。”
了塵沉默一瞬,雙手合十,默唸一聲阿彌陀佛,“施主,貧僧是出家人,不沾染殺死一事。若是施主來問貧僧,貧僧自然是說不殺。可若是施主心中堅持要殺,那貧僧也沒法勸解施主。”
秦嶸藏在袖口中的匕首,存在感極強的貼在秦嶸的手腕內側,冰涼的觸感一直提醒着秦嶸,眼前這人該殺。
可是……
秦嶸看着他那雙如淑妃一般模樣的眼,他下不了手。
他不禁苦笑起來,淑妃從沒把自己當做兒子,可偏偏卻是真心當她是母親。
就在秦嶸深陷過去痛苦回憶時,了塵忽地執起他的手。
秦嶸眼中一閃而過驚訝,了塵將自己手腕上帶來數十年的佛珠從自己的手腕上過渡到秦嶸手腕上。
秦嶸怔楞的看着手腕上的佛珠,了塵淺笑說道:“施主心中困惑之事,攸關施主的性命,貧僧無法開口勸解施主放下,只願施主能用心去做決定,莫要日後悔恨。”
秦嶸手指摩挲着佛珠上印着的印記,他低垂着眼簾,下了牀,他抱拳,淺笑道:“了塵,就此別過了。”
隨後秦嶸便像一陣風似的,消失在了塵眼前。
第二日,了塵來到秦嶸的房中,發現屋中屬於秦嶸曾經所住過的痕跡全都消失不見。
了塵只嘆一句,默唸一句佛號。
緩緩關上了房門。
而秦嶸當時爲什麼會走得那般着急,只是因爲他怕自己再多待一會兒就會改了注意,又跑回去,提刀將了塵殺了。
他如今,至少現在,他不想殺他。
就當是爲了他心中僅剩的那一點良知,爲了這些年淑妃的養育之恩,他也不該殺了塵。
至於以後的事,誰又能料到。
該是他的就是他的,不該是他的,他強搶也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