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衣歸之際,太陽被層層的雲掩的嚴嚴實實,外頭已經不亮堂了,馬車內更是暗沉,可昏暗中,俞雀一雙秀目被染的亮瑩瑩的,她定定地看着他,不等眼前人回答便接着追問,“大人覺得高興嗎?”

    “什麼?”風馬牛不相及的提問聽的他眸光微沉,連帶着聲音都多了幾分陰鬱,昳麗白皙的面容與周圍的暗沉格外的對比分明,強烈的反差衝擊着俞雀的視覺。

    “一個念頭就能毀了人家一輩子,大人覺得高興嗎?”她從許染菽想到了日後的自己,即便再刻意忽視,可那些惶恐和不安與日俱增,浸入五臟六腑,撕扯着她的心肺。

    “你在說誰?她還是你?”葉荊冷笑,他端坐在那裏,整個人都攏了一層陰森的寒意,許是因爲看不太清,俞雀反倒不害怕了,忽視掉他話語中的嘲諷和不屑,再開口時聲音格外的平和。

    “總有一天,您會被反噬的,就跟墨大家一樣。”玩弄人心的人也會被人玩弄,算計別人的人也會被人算計,你也會被你所不屑、視之如螻蟻的人致予痛擊。

    “成澈說的對,我是對你太縱容了。”細碎的咬牙聲傳入耳畔,葉荊用舌頭抵了抵下頜,淬着寒意的鳳眼睥睨着她,“或許我應該聽他的,把你關到聽話的時候再放出來,省的你這樣不知死活。”

    她不再出聲,馬車就在此時停下,葉荊將要掀開車門,與她擦身而過之際,他聽見俞雀不輕不重的話語,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縈繞在耳畔,“那大人有的等了,您可以試一下,我絕對不會聽你的。”

    寧折不彎的性子磨得葉荊失了聲,索性直接不理她,冰涼又細碎的白色微末融化在臉上,他擡頭去看,下雪了,從方纔的劍拔弩張回過神,忽又覺得好笑,跟她生什麼氣?

    “菽兒。”一貴婦人款款而入,正是許

    染菽的後母王氏,背對着她的少女轉過身來,王氏心頭一滯,她自認也相貌出衆,可與眼前人相比終歸落了平凡,許染菽之美貌,哪怕是她用盡畢生所學都無法描述。

    芙蓉面呈在眼前,王氏心頭酸澀,羨慕有之,嫉妒亦有之,雖說是後母,可她也並不比許染菽大多少,按輩分,她還是許染菽的姨母,只苦於生母早逝,被嫡母、許染菽的外祖母打發做了填房,她年輕,對和自己一樣喪母的許染菽難免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感,可相處良久才發現,人跟人是不一樣的。

    即便許染菽沒了母親,還有寵愛她的祖父和母族,出嫁前王老夫人對自己殷殷叮囑,甚至拿自己的幼妹作威脅,萬事要以許染菽爲先,人總是會把自己的不幸怪罪於別人的幸運,羨慕的同時另一層不甘油然而生。

    “母親。”王氏所不甘怨恨的繼女對着她淡笑行禮,她的氣質比容貌更爲出色,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就讓人移不開眼。

    斂下心頭的酸澀,王氏溫聲開口,“昨日之事並未傳開,對二姑娘的名聲無損,你放心就是,三弟和陳氏倒也算懂事。”目光觸及衣物,王氏倒吸了口冷氣,“你怎麼穿這麼薄?”

    已是初冬之際,許染菽卻仍是一身單薄的月白襦裙,甚至未穿中衣,透過鏤空的布料,她都能看出裏頭瑩白的肌膚,頗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之意,王氏拿了大氅給她披上,黛眉卻不自覺的瞥起,她越來越看不透這個繼女了。

    “過幾日便是宮宴了,二姑娘的婚事都定了,老夫人說你若是有看的入眼的公子,她自會想法子成全姑娘。”王氏握住她的手,面上笑的舒展,“依我看,任是誰家的公子,姑娘都配得上。”這話雖狂妄卻也做不得假。

    “今日姑母召見了母親?可是議親人選有了着落?”許染菽眸光微閃,聲音婉轉悠然,粉面上浮出幾朵雲霞,似羞怯般低了下頭。

    “是陳老將軍家的公子,年紀輕輕便已立了軍功,人我也見過的,倒是難得的才俊。”眼見四周無人,王氏話鋒一轉,“不過……老夫人更屬意知根知底的。”

    話撂在這了,她不信許染菽會聽不懂,貴妃今日召她,話裏全是敲打,可老夫人和許相這般看重她,絕計不是單純的憐愛,兩者起了分歧,偏她又誰都得罪不起,乾脆把事直接告訴許染菽,若無意外,宮宴之日,許染菽的婚事便塵埃落定了,王氏緊盯着她,不放過她面上任何一個神色,原以爲她即便不失態也會有所反應,可許染菽的話卻遠出於她的意料。

    直待她出了門,許染菽略帶羞怯的嚶嚀仍拂之不去,“姑母和母親都誇他,想來陳公子是個可託付之人。”

    回到住處的王氏對着銅鏡不斷打理着烏髮,俏麗的折枝梅花釵斜插入鬢,襯的她年輕了不少,王氏嘆了一口氣,拔下釵環扔在梳妝檯上,又不是沒嫁人的小姑娘了,她不得寵又無子嗣,打扮的再年輕給誰看呢?那個比自己大了十幾歲、曾是自己姐夫又成了自己夫君的許祈嗎?

    忖心接過梳子,替她細細的打理着頭髮,丹脣幾次欲啓卻又無聲。

    “想說什麼就說吧,有什麼話還要瞞着我嗎?”

    “姑娘,大姑娘要是真聽了貴妃娘娘的吩咐,老夫人豈不是要怪罪您?”

    “你真以爲她是乖覺的性子?她不是我們能拿捏的人,做什麼我們都攔不了。”

    “可是,她方纔說……。”

    “騙鬼去吧,美人多心性高,她那樣的容貌手段,真會甘心做個臣婦?”王氏嗤笑,“且等着吧,她有得鬧呢。”

    “幼惜最近怎麼樣?”提及幼妹,王氏眼中多了幾分柔和,酸澀卻也隨之而來,王老夫人並不是個能容人的人,府中不乏別的庶出子女,可死的死走的走,她戰戰兢兢的在她手下討生活,半點別的心思都不敢出,只盼着能早早嫁個可靠的人家,不必多富貴,只要穩妥就好,可這點心願都被長姐的死擊的粉碎,如今,她唯一的期盼,便是小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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