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東都明京承天府纔算臺灣真正的首府,但事實上鄭氏一族所居住的安平鎮城纔是真正意義上的臺灣政治中心,而這座以荷據時期大員熱蘭遮城改建的古堡內朱錦理政的銀鑾殿上,此刻早已經是一片人頭攢動,幾乎所有的明鄭政權的文武高官盡數齊聚於此。

    左首第一個站的是日後被民間奉爲天地會創立者的通奉大夫、諮議參軍、監軍御史陳永華,不過和民間傳聞中能文能武的陳近南形象相比起來,年近四十的陳永華的真實面貌卻一如循循儒者。而且陳永華之所以能被人尊爲“鄭氏諸葛亮”也只是因爲其長於內政而已,明鄭方面的軍略用間其實跟他渾然沒有關係。

    陳永華的身邊則是吏官(注:相當於吏部侍郎)洪磊,洪磊是朱成功部將洪旭之子,洪旭當年對鄭經有保全之功,因此承蒙父蔭,洪磊今日也算得上明鄭方面的中樞重臣了。

    洪磊的邊上是戶官楊英及他的同宗兄弟工官楊賢,二楊都是戎鎮出身的老行伍,脾氣向來火爆,又枝器連生,平日裏就是同儕也不願意輕易跟他們起了紛爭。

    楊賢的身邊是刑官柯平和禮官葉亨,這兩人也是鎮將的出身,平日向來交好,不過葉亨的身子骨最近幾年大差,柯平也年過五旬,因此估計去職也在朝夕之間,之所以現在還留在堂上,不過是朱錦優容老人而已。

    站在文官這列最後一人,其實是陳永華的侄子、兵部贊畫陳繩武,作爲朱錦在軍政上的真正助手,他雖然因爲資歷太淺沒有辦法立時升任兵官,但他此刻能站在殿上與老一輩並肩正說明了他在朱錦心目的地位,有了這份寵信做保證,他的升遷也是早晚的事。

    和陳永華相對而立的位置原本是五軍戎政周全斌的,但周全斌因爲朱錦在處理鄭泰一事上的不冷靜而不得不投降清廷,因此這個位置就空了下來,至於誰能站在這個位置上,鄭軍各鎮大將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着。

    武官之首的五軍戎政是空缺的,而各軍提督一職也是空懸,因此劉國軒、陳文煥、何佑、許耀、洪羽、薛進思等一干總兵、鎮將才得以站在殿上。

    這些都是穿朱紫的,至於承宣司鄭省英、察言司陳廷章、審理司馮錫珪、賞勳司李景、中書科許明廷以及各鎮的監督、監營以及六科都事因爲事關重大,這一次根本不得與聞,倒是負劍站在殿門口做護衛狀的侍衛馮錫範乘機也擠進了重臣的行列。

    不過說到馮錫範,可不要用普通的侍衛來衡量,他其實是朱錦的親軍頭子,平日裏也參與一些重大的軍機的策劃,其權力之大就連滿清宮中的一等侍衛也比不得,若是硬要找出一個職務相等的,或許滿清的領侍衛內大臣纔可以相提並論。

    “王上駕到!”內侍們高喊着,隨着這一聲通報,自陳永華以下所有人都在整理衣飾以免失儀。又過了一會,在羣臣矚目中朱錦出現了,只見他拾階走上丹墀端坐在寶座之上,羣臣們剛想三呼千歲,卻意外的看見朱錦身後拖了個小尾巴。一時間所有人都呆住了,還是陳永華能見機行事,立刻輕咳一聲喚醒衆人,這才完成了應有的儀式。

    對於剛剛意外的冷場,朱錦只是付之一笑,隨即讓鄭克臧坐在自己的身邊,待看到兒子坐定,身穿淺黃色團花五龍袍的朱錦便用一副虛懷若谷的架勢誠切的詢問着:“諸卿,耿藩使者黃鏞呈上的書信諸卿已經通閱了,卿等以爲孤該如何答覆纔好?”

    “王上,耿逆精忠迫於韃酋康熙小兒的削藩之策,不得已才與吳逆三桂聯手起兵謀反,所謂反清復明一事不過是其欲行割據的掩飾藉口而已,王上萬萬不可爲其火中取栗。”

    “王上,楊大人所言有所偏頗。”洪磊顯然不贊同楊英的表態。“雖然耿逆精忠想讓王上爲其火中取栗,然而這未曾不是我軍重返大陸之良機,況且八旗兵入關後戰力陡降,能拿下江南、湖廣、雲貴靠的就是三藩之力,如今三藩齊反,臣料韃子勢難支撐,與其坐觀其成功,不如現在就分一杯羹。”

    “吳三桂出雲貴攻四川、湖廣,尚可喜、尚之信父子可攻江西,耿精忠圖浙江,倒要請教洪大人,我軍西征能取何地,又分得哪裏一杯羹?”柯平如此反詰道。“彼等朝三暮四之輩無非是想借我軍戰力,至於地盤卻未必肯給啊。”

    “不是說耿精忠許以我軍全閩沿海戰艦嘛。”兵部贊畫陳繩武則是從另一個角度考量這件事的利弊。“有了船還怕沒有地盤嗎?再說了,吳三桂能打這話不差,耿精忠能不能打還兩說了,否則他又怎麼會想到咱們呢?”

    “左不過是怕咱們漁翁得利,背後給他一刀而已。”葉亨不以爲然的撇了撇嘴。“若真是願與我軍戮力同心,怎麼不見他耿逆有親自來臺參拜監國之意。”

    此言一出,場面頓時爲之一靜。葉亨此言有道理嘛?當然有!明朝宗室還不少留在臺灣,你耿精忠說什麼反清復明,難道來拜見一下身爲監國的寧靖王朱術桂就真的如入虎穴一般危險嘛?顯然不是的,要知道當年李定國、李來亨如此禍亂天下,最後還得到寬恕成爲永曆朝的抗清名將,你耿精忠不過子承父業,沒有太多殺戮,而今幡然醒悟,又怎麼會不被已經無路可退的明退的明朝宗室們原諒。但有道理歸有道理,可事實上卻非如此,就連以明招討大將軍、延平郡王自居的朱錦本人也對朱術桂頗有不臣之意,又如何指望同樣心懷鬼胎的耿精忠眼巴巴的跑到臺灣來服軟。

    對於葉亨的失言,時年三十三歲的朱錦頗是大度的付之一笑,此刻的他雄心壯志,絲毫沒有後來因爲屢戰屢敗後的頹廢,只見他輕笑之後目光轉向武臣這邊:“劉卿、何卿,且說說你等的意見。”

    “臣以爲還是接受耿精忠的意見出兵爲好。”劉國軒和何佑對視一眼,這纔回答着。“雖言東寧一地自先王規復之後便得以開發,然而畢竟只有十餘年的光景,滿打滿算戶口不過十五萬,地不過一萬八千甲(注:一甲約等於0.996頃),若是靜觀三藩與韃子交戰的話,無論誰輸誰贏,我軍都無從討好,不若西返大陸,多佔些州府,也好有迴旋的餘地。”

    “劉大人,若是三藩不願予我地盤呢?”柯平堅持着自己的論斷。“那是不是還要跟耿精忠做過一場呢?”

    “若是耿精忠識相也就罷了,若是不識相,少不得做過一場。”

    “那豈不是讓韃子做了漁翁。”葉亨也很不以爲然。“而且到時候四面皆敵,劉大人可是考慮完全了?”

    “四面皆敵又有什麼可畏的。”陳繩武幫腔着。“現而今咱們不也是四面皆敵嘛?再說了,有韃子大軍在前,僕不信了,耿精忠、尚之信他們敢顧頭不顧腚。再退一萬步,就是到時候退回臺灣,有茫茫大海阻隔,還怕他們追過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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