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曆三十年(1679年)的正旦甚至比前一年更加的慘淡,當時所有人還對大陸的戰局抱有希望,認爲經過整頓的鄭軍還有可能重新獲得勝利,但而今,在東寧的文武百官中已經沒有人繼續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了,最大的希望也不過是確保思明和海澄橋頭堡的存在。

    代表朱錦接受了百官的朝賀的鄭克臧換下監國正裝來到鄭氏宗親聚餐的內院,一衆親屬依舊靜候着他來開席。不過和兩年前等候時,寫在鄭氏宗親臉上的不滿相比,這一回大多數人換上了諂媚的笑容。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董國太依舊如往年一樣拖着十一歲的鄭克爽離席而去,隨着這位定海神針的離開,坐如針氈食如嚼蠟的鄭明等人也就自動散夥了。鄭克臧正想跟着離席而去,那邊鄭聰鬼鬼祟祟的走了過來,將他拖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六哥、八哥,快回頭,看,二哥拖住欽舍準備幹什麼?”走在最後的鄭柔回頭催促自家妻子的時候瞄見鄭聰的動作,滿心狐疑的他不禁叫住了走在身前的鄭溫、鄭寬。“會不會又揹着咱們哥幾個跟欽舍分潤什麼好處了?”

    “好處?”鄭寬、鄭溫一聽來勁了,但此時已經看不到鄭克臧和鄭聰兩人的身影,三人這麼一嘀咕,便決定找尋過去偷聽,於是在堂堂的安平城裏,幾個鄭氏宗親堂而皇之的當起了聽壁角的三俗小人。

    “欽舍,不是二叔倚老賣老,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把親事定下來了。”此時鄭聰正努力的遊說着鄭克臧。“這家閨女,二叔見過,模樣不要說了,這性情可謂溫婉,絕對是你的賢內助,怎麼樣,是不是見一見。”

    “二叔,雖然祖母安排餘守孝三月即算斬衰(注:衰讀cui,通縗乃五服中最重的喪服。”《清史稿?禮志十二》:斬衰三年,子爲父、母;爲繼母、慈母、養母、嫡母、生母;),但爲人之子,若是在喪期內納聘,傳不起豈不是讓人非議失德嗎?”若不是知道鄭聰的爲人庸懦無能,鄭克臧還真會以爲對方是在陷害自己呢。“還是拖一拖再說吧。”

    “既然母親大人已經安排欽舍以緦麻(注:五服最輕者)代斬衰,這事不就結了嗎。”鄭聰這麼熱心自然有他的道理,誰讓鄭克臧是個鑽石王老五呢。“再說了,唐氏過世,你服喪了嗎?沒有吧,這不拉倒了嘛。”

    “二叔,說實在的,阿母臨走前贈來兩名侍妾,餘至今還沒碰呢,”鄭克臧還是搖頭,雖然沒有爲唐氏服喪,但生母本身就在喪期之中,這就讓誰也無法指摘他不是,但若在孝期中婚嫁,那無法跟人解釋了。“若是不能拖的話,此事還是作罷吧。”

    “能拖,當然能拖。”鄭聰眼珠一轉,不知道哪裏想通了,居然就同意了鄭克臧的說辭。“先見上一面,若是覺得好,可以先定下來,”說到這,鄭聰的目的才暴露出來。“只要名分定了,拖一拖就拖一拖,想來女家也是可以接受的。”

    鄭克臧正在作難,然而偷聽的鄭寬等人卻擠了擠眼,有志一心的出來砸場子:“好啊二哥,還說你找欽舍幹什麼,這個大媒怎麼就輪到你來做了,不成,欽舍,六叔和你八叔可都有人託上門來,所以要見,就一起見。”

    “就是,就是,”鄭柔吵吵着。“說到人長得漂亮,還得說託到我府上的那家閨秀才是。”鄭柔衝着不知所措的鄭聰擠眉弄眼着。“別被你二叔給騙了,他作伐的那家閨女可難看了,還是選九叔給找的那家小姐纔是。”

    鄭聰氣得暴跳如雷:“你們幾個幹什麼呢,搗亂呢,怎麼餘不說,你們不說呢。”

    鄭聰一邊說,一邊指着鄭柔:“拖到你府上的?老九,你比欽舍還小一歲,自己都還沒成親呢,還好意思替欽舍做媒?”

    “誰說自家沒成親就不能替侄子做媒了。”鄭柔毫不客氣的頂了回去。“誰讓咱們是長輩呢,做長輩的不能光顧着自己,少不得爲晚輩們多想想。”隨即,鄭柔一語雙關的問道。“二哥,你說是不是這個禮啊!”

    幾個人爭吵起來,聲浪高過一浪,只有當事人鄭克臧極爲尷尬的站在那裏,他想偷偷的溜走,可還沒有等他貼到牆邊,哇哇大叫的鄭聰一步衝到他的面前:“欽舍,你倒是給句實在話,這人你是見還是不見。”

    “欽舍,要見就一起見,”鄭溫也唾沫橫飛的逼近了的逼近了一步。“絕不能單見老二的人。”

    鄭克臧看着虎視眈眈盯着自己的八隻眼睛,期期艾艾着,正當他爲難的時候,解圍的終於來了。也許是內侍們聽到看到鄭聰四人圍着鄭克臧吵吵鬧鬧,以爲出了什麼大事,於是報到了董國太那,董國太特意派出了貼身的女官想招。

    “就這件事嗎?”當董國太聽完鄭聰的回話,哭笑不得的她當即作出決定。“欽舍,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雖然純孝,但這件事由不得你來做主,既然你幾位叔父都是好心,這樣吧,上元節的時候把幾家小姐都請來陪老婆子賞燈,你也抽空瞧一瞧,把事情定下來。”

    一聽到真的要爲鄭克臧選美,鄭聰的臉色就有些變了,但董國太除了管教不了朱錦,管教他和他的幾個兄弟卻還不在話下,因此儘管面色如豬肝,可也只能唯唯諾諾的連連稱是。

    不過鄭克臧卻有些不甘心的樣子:“祖母,孫兒有一事回稟。”

    說着,鄭克臧看了看幾位叔父,董國太會意的讓他們退下,鄭克臧這纔開口:“阿母臨走前,說是要爲孫兒定下陳總制使的小姐”

    “陳永華的女兒?”董國太一愣。“你怎麼不早說。”鄭克臧正要分辨,董國太擺了擺手中的念珠。“不要說了,就知道你純孝,想把事情拖到服完衰期再說。”董國太飛快的捻着手中的珠子,也不知道暗自誦讀了哪段經詞之後作出決定。“你阿母的話,沒有旁證,做不到準,這樣吧,餘已經答應你幾位叔父了,到時候還是看看這些閨女的模樣再說。”看到鄭克臧垮下的臉,董國太安撫道。“陳永華的閨女也可以來,要是比較下來,你還是認準了她,那姑婆替你做主儘快成婚。”

    鄭克臧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了,要是自己還繼續堅持,恐怕在兒孫面前丟了臉、失了信的董國太就會徹底惡了自己,那之後還會發生些什麼,就不可預測了。正是因爲有了這樣的明悟,鄭克臧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了下來。

    正當他垂頭喪氣的準備離開的時候,董國太突然喚住了他:“你阿母曾經指給你兩個妾侍?你到現在還沒有收用?”

    鄭克臧點頭稱是,董國太想了想:“怕是你不歡喜這兩個吧,也罷,要你送走,你必不會答應,畢竟睹物思人,這樣,姑婆再給你指一個,日後也好開枝散葉,爲鄭家多添些香火。”

    鄭克臧徹底絕倒了,但長者賜不敢辭,他只好無言的點點頭,然而更讓他受不了的是,董國太指給他的居然是那個喜歡繃着臉說話的紫菱,她可足足大了鄭克臧近十歲。

    “女大九人長久,想來能管好你的家務。”

    這是硬要賽一顆釘子進來啊,但鄭克臧已經答應了,後悔也來不及了,不得已他只好拖鄭克爽一起下水:“祖母,其實秦舍也日漸大了,是不是也該爲他考慮一二了。”

    “秦舍還不急,”董國太以爲鄭克臧這是在禍水東引,因此明確的予以拒絕。“你做兄長的都還沒有定下來,他還小,先緩一緩吧。”

    “那八叔、九叔不是也沒有成親嗎?”鄭克臧負隅頑抗着。“是不是先緊着他們倆來。”

    “他們的事不用你來管。”董國太的修行顯然沒有到家,只是鄭克臧一句話就撩起了無明之火。“你是本藩世孫,關係重大,你當然要爲先的。”鄭克臧無可奈何,只好叩首退下,看着鄭克臧的背影,董國太眉頭一凝,隨即發話着。“來人,給思明送信,就說餘要爲世孫擇一門親事,若是各家有待字的閨女,就請她們十五來安平城賞燈。”

    得了口信的內侍拜退而出,董國太眯起了眼睛誦讀了一通《心經》,然而剛剛激盪的心情始終未能平復下來,於是她遂吩咐着:“讓紫菱來見餘。”

    二十六歲的紫菱一直侍奉在董國太的身邊可謂心腹,既然是心腹有些話就可以敞開來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再跟着老婆子就耽誤了,你不必說什麼不捨的話,老婆子不愛聽這些哭哭啼啼的。不,不是送你出安平城,餘已經跟世孫說過了,今日你就搬過去伺候吧,不過記得,世孫的起居你要管起來,在世孫正室沒有入門之前,一切都要由你說了算,不是讓你去監視世孫,只是老婆子當年看管不力,讓錦舍走錯了路,所以這一切在欽捨身上不能再重蹈了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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