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人,本藩鹽價幾許。”十五,正是墟日,正在巡查東寧的鄭克臧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能近距離觀察臺灣基礎經濟的機會,這不,一大早就帶着隨從來到充滿雞豬糞臭的鄉下。“平日裏百姓如何採買?”

    “自陳總制使以同安製鹽法曬制精鹽以來,臺灣鹽價已經降至二兩一石。”柳崇惜如此回答着,由於臺灣的礦藏不豐且開發甚少,所以只能依靠從日本輸入銅錠,因此造成銅貴銀賤的現象,一兩足紋通常只能兌換八百錢,如此算來一斤鹽只有十六文,算不得太貴。“除了墟日,平日裏只有各州州城中官辦的鹽行裏才能買到。”

    鄭克臧聽後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打發侍衛去買了一斤鹽,等鹽到手了,鄭克臧伸手抓了一把放到眼前仔細觀看,粗礫的鹽粒雖然比不得他在安平城中喫到的精鹽細白,但好歹沒有明顯可見的黑泥黃斑,可見並沒有摻了泥沙。

    柳崇惜一直在打量鄭克臧的動作,看到他滿意的點點頭,這才放下心:“世孫且寬心,官中的鹽堆積如山,都無從販賣,所以不會故意摻假以次充好,使庶民百姓喫虧的。”

    “這是最好。”鄭克臧剛說了一句,忽然聯想起什麼。“你是說官中的鹽無處發賣?”柳崇惜有些狐疑的再次確認,鄭克臧卻因此露出了後悔的神色。“早知道如此,餘就安排往瓊雷傾銷了。”但現在後悔已經晚了,鄭克臧試圖亡羊補牢着。“來人,立刻回安平求見陳總制使,請其調五千石鹽給童子軍水兵營,再告訴應太農,讓他全力輸往瓊州。”

    “世孫,萬萬不可!”柳崇惜大驚失色,馬上出言阻止。“若是之前倒也無妨,但王上已經任命陳廷章爲瓊州鹽運使,若是從東寧輸鹽入瓊,豈不是虎口奪食嗎?要是陳大人告到王上那,恐怕世孫也要”

    “也要,也要被父王斥責嗎?”鄭克臧臉色陰沉。“瓊雷大局被他們敗壞如斯,他們幾個還有什麼臉面向父王告狀!”或許是覺得柳崇惜並不是陳慶、鄭省英、陳廷章、馮錫韓等一干瓊州方面大員,不該衝着他發火,鄭克臧的語氣便自動緩和了下來。“船要沉了,不在這個時候快撈一把更待何時啊!”

    柳崇惜只是盡勸導的義務,但鄭克臧不聽,他也無可奈何,只是他打定主意稍後自己也派人向陳永華稟告,這樣一來矛盾就上交了,最後朱錦即便要打板子也打不到他的屁股上。

    鄭克臧自是不知道柳崇惜的小算盤,依舊在集市上東張西望着:“柳大人,怎麼盡是些賣雞鴨禽蛋的,肉鋪都沒有,賣木器、藤器、竹器的還有,那鐵匠鋪和布緞莊在哪裏?”

    “世孫,農家嘛,菜都在地頭,隨時可以摘食,雞鴨也是易活之物不需多加照看,但豬喫得多不好養,除了大戶,尋常百姓又如何敢多養,養一頭年節或有喜事了再喫就不錯了,墟市自然見不到肉鋪屠戶。”柳崇惜解說着。“至於鐵匠鋪、布緞莊嘛,都在鹽行裏,東寧缺鐵缺布,所以這些都是官中在經營,除非農具徹底壞了,否則百姓們是不會購買新的,至多在家裏支個爐子,自己修修補補。”

    “沒有肉鋪?”鄭克臧回首看着身邊侍衛中的一人。“水兵營報告醃鯤肉是如何處置?”

    “給童子營、童子軍各營隊加餐。”侍衛迴應着。“不過喫不光,庫房裏可以說堆的跟小山一樣,連存放的木桶都不夠了。”

    “糊塗!”鄭克臧不知道在說自己還是再說水兵營裏的人,一頭灰鯨至少相當於十幾頭牛,童子營、童子軍包括崑崙標纔多少人,就算天天喫也喫不光的,與其擱在那喂老鼠,不如在全臺低價發賣。“立刻讓他們都賣了,不!”說到這,鄭克臧想起來了,童子營並沒有商業系統,自然更沒有足夠的人力來執行這道命令。“柳大人,鹽行是屬於戶部所管吧,這樣餘用醃鯤肉來折換鹽如何啊。”

    這是一個雙贏的辦法,但柳崇惜卻眨眨眼:“世孫,這醃鯤肉是什麼東西,該如何折價?”

    “權當醃牛肉吧。”鄭克臧這纔想到其實比民間來說,東寧百官纔是更大的消費羣體,不過這個時代大洋裏鯨魚的數量可不是臺灣擁有的區區萬餘頭耕牛可比的,對他來說更純是無本的買賣。“等一下先給本藩百官各送十斤嚐鮮,至於價格嘛,童子軍和戶部之間可按當前肉價的一半來結算。”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柳崇惜還有些不願意,但相信沒多久之後他就發現自己其實是賺得了。“對了,對了,百姓的餘糧本藩收購嗎?”

    柳崇惜輕笑起來,但很快就發了自己的舉動有些輕佻失禮,於是便臉色一肅:“當然要收買,否則各州府的常平倉以及本藩的太僕倉如何能填得滿,只是現在還沒有到入庫的集結,世孫自然看不見糶米時的熱鬧。”

    “如此啊!”鄭克臧也沒有多說什麼,便繼續在不大的墟集裏逛着,其實墟集裏的東西很少,以東寧的現狀來看,事實上已經從明末的資本主義萌芽倒退回了自給自足的小農社會,這不禁讓鄭克臧發出一絲感嘆,中國是很等的無辜,每一次觸摸到那道門檻的時候,就有不可抗力的外來因素將其打退回去。“怎麼墟市裏看不見有醫館藥店,連遊方的郎中都沒有一個,這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怎麼辦?”

    “醫館藥鋪,各州府縣裏都有,”柳崇惜無奈的解說着。“本藩較好的大夫都在軍中,地方上卻是不足,但好在東寧不大,地方各里往來州城也不過半日時間,若是沒有惡疾,應該還拖得起,至於老屯莊嘛,原來就屬於各鎮的,自有各鎮醫師看顧,只是新屯偏遠又無老屯莊的便利,怕有些作難了。”

    鄭克臧一聽急了,他好不容易纔從閩粵輸入了數萬移民,萬一因爲水土的問題喪失殆盡的話,他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嘛,不過他也明白事已至此,急是急不來的,因此只能抓住重點來問:“有沒有告訴實臺移民,一旦遇到寒熱重症怎麼辦?”

    由於歷朝歷代對於開墾和人口增長同樣關心,因此在業務上負責最高監督的戶部自然不會不把鄭克臧的交代放在心上,不過柳崇惜卻以爲鄭克臧此刻的詢問是屬於關心則亂的表現,要知道近來實臺的都是閩粵百姓,甚至有比臺灣更加潮熱的瓊州流民,所以體質上並非不能適應臺灣的環境,當然他不會因爲鄭克臧表現出的不穩重而忘乎所以:“已經悉數告之要喝開水,不得喝生水,發了寒熱要飲臭蒿煎汁。”

    “閩粵早在先秦時就已經開發,瓊州如今也有十幾萬戶。”鄭克臧稍稍鬆了口氣。“這絕非眼下臺灣瘴厲之地可比的,能預作防備總比日後亡羊補牢要好得多啊!”

    柳崇惜一凜,忙應聲說是,鄭克臧也不多說什麼,隨即折返回來準備離開,走着走着鄭克臧突然伸手一指:“那邊可是平鋪社番嗎?”

    柳崇惜平日雖多在安平城裏任職,但沒殺過豬總見過豬跑,當即確認着,於是鄭克臧邊走邊問道:“以前的墟日,平埔社番來的多嘛?”

    這個柳崇惜就不知道了,他支吾,鄭克臧也不以爲意。等到一行人走到社番的攤前,鄭克臧仔細看一看,除了幾張破損的鹿皮以外地上就再也沒有隻得稱道的東西了。

    鄭克臧探問着眼前的平埔社番:“鹿現在怕是殺的差不多了吧?”

    “回這位公子的話,鹿確實比以前少了,但還能打到。”這位平埔番的閩南話說的很流利,顯然跟漢人的接觸很深。“不過說不定就哪一天打光了。”

    “那以後鹿都獵光了,那怎麼辦?光靠種田能養活全家嗎?”

    “跟你們漢人學種田,田裏的產出已經比以前高了許多,不像以前,不打獵社裏就活不下去。”平埔番語氣平靜的闡述着。“而且就算不打獵了,還可以跟山上的高山社做買賣。”說着,此人從懷裏掏出一個小袋子。“這裏有些金砂就是跟山上交易來的,你們要不要買些?”

    鄭克臧接過袋子,將金砂倒在手掌中,金砂的數量不多,攏總只有十幾粒而已,鄭克臧有心成全他,便問道:“怎麼賣?開個價吧。”

    “五個這樣的袋子裝的鹽。”出乎意料,平埔番的開價並不很高,以鄭克臧的眼光都能看出來,這些金砂遠遠超過兩斤鹽的價格。

    “給他!”鄭克臧命令道,侍衛從懷裏掏出一把碎銀和銅錢遞了過去,平埔番數了數,把多出的部分退還了回來,鄭克臧想了想讓他留下,隨後取走了等值的鹿皮。“世人都道臺灣的鹿皮做鎧甲最好,可是餘這邊有鯤皮,有鯊魚皮,未必比這鹿皮差了。”

    “世孫說的是。”柳崇惜附和着。“只是臺灣沒有製革的好鹼,所以做不成好皮甲。”

    “所以說,什麼都要進口。”被柳崇惜這麼一提點,鄭克臧不由有些心疼的說道。“浪費的可都是錢呢”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