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夏天和現在的夏天有什麼不同?那個時候沒有空調,電扇是富貴人家用的東西,基本上都是用“手搖風扇”,但那個時候的快樂很容易,一支冰棒就可以滿足。

    盛夏,烈日炎炎,李容和蕭亦霜躺在家裏的涼蓆上,兩人手裏各自拿着一支薄荷冰棒,感受着風扇帶來的清涼。

    “霜霜。”年輕時李容的聲音帶着少女的青澀。

    “嗯?”蕭亦霜闔上眼睛,嗓音慵懶。

    “你說現在的我們算不算是長大了?”

    “不知道。”蕭亦霜喫光了手裏的冰棍,棍子捏在手裏,手腕垂在涼蓆一側,開始思考李容問的這個問題。

    長大了嗎?在老一輩眼裏,她們已經是快二十歲的大姑娘了,再過兩年可以結婚生子了。

    可是又覺得離長大很遠,一點都不想長大,因爲長大意味着更多責任。

    蕭亦霜想起隔壁廠的那幾個女人,明明年齡也不大,可是自從結婚之後,完完全全都爲家庭奉獻了。白天上班,晚上還要爲孩子把屎把尿,深夜還要伺候老公,那真的是活得又忙又盲,完完全全找不到自己曾經的影子了。

    “你想一直待在廠裏嗎?”李容側過身,一雙清亮的眼睛看着蕭亦霜,眼神裏滿是光亮。

    蕭亦霜扔掉手裏的棍子,也側過身,和李容對視,她伸出一隻手去別她耳間的發,露出白淨的耳朵,柔聲說:“你呢?你覺得廠裏是你的歸宿麼?”

    李容搖頭,“不是,我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裏。可是,我也不知道可以去哪裏。”

    蕭亦霜梨渦顯現,露出笑容,“咱們存錢,去A城做生意,怎麼樣?”

    “A城?好啊!”在李容的世界裏,A城很遠很遠,坐綠皮火車都要坐好幾天,只在電視上看到過,知道A城沿海,是個大得不得了的城市。聽說好多人都去那裏了,說是可以賺好多好多的錢,李容最在意的不是錢,是眼界。這個地方太小了,她想出去看看。

    蕭亦霜拇指放在李容的眉毛上,描摹着她眉毛的形狀,“對,很遠。如果我們去了A城,或許有一天還能去更遠的地方。”

    “更遠的地方?”

    “外國,M國,聽過嗎?那個多元化的國家。”

    李容笑道:“知道呀,海報上看到過,高樓大廈,樓高得能比廠裏的煙囪還高!”

    蕭亦霜脣角的笑容綻放開,看李容的眼神更柔情了些。

    那個時候,李容就知道蕭亦霜是個特別的人。和廠裏其他女人比起來,她的志向不在結婚生子,而是去看更寬廣的世界,她要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她是一個思想和外表同樣時髦的人,別的女人在拉東家長西家短的時候,蕭亦霜在看書,在聽收音機,甚至學習英語。

    因爲受教育程度的關係,兩人的話題總是很一致,有時候談論起未來,一聊就是一下午。

    李容根本不想在廠裏待了,蕭亦霜也是。

    於是最後她們有個計劃,存錢,把每個月的工資存下來,然後離開這個地方。

    與此同時,在親密相處的日子裏,有些東西在瘋狂生根發芽。

    春日的曖l昧已經遠去,轉而成爲更加直接的狂熱,夏,原本就是一個瘋狂又躁動的季節。

    是在盛夏的某個夜晚,那天晚上的雨下得特別大,雷聲響亮,天空中出現閃爍的像是花生根莖一般的閃電,將整個世界籠罩起來,轟隆隆的聲音隨時都可以吞噬大地。

    “你害怕嗎?”蕭亦霜長髮垂在肩頭,居高凝視李容。

    李容心臟瘋狂跳動,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般,她看着蕭薄瘦的肩膀,兩根平直的鎖骨,在墨色的夜裏帶着極致的誘l惑,隱祕的世界等待她去探索。

    她顫着嗓音說:“不怕。”

    蕭亦霜哽咽了一下,又說:“如果我們往後要遇到的困難,比今晚的雷聲還恐怖,還嚇人,你也不怕嗎?”

    “不怕。”

    蕭亦霜俯身,脣貼在李容耳邊,輕聲呢喃:“在遇見你之前,其實我不知道我喜歡女孩子的。”

    李容雙肩顫了一下,因爲蕭亦霜靠近時,她們之間也更貼近了一些。她們先前只是脣貼着脣,可現在是肌膚觸碰在肌膚。

    雖然她沒和男性接觸過,但這種溫暖柔軟的感覺只能從女性這裏得到,或者說,只有蕭亦霜可以給她。

    那年李容二十歲,害怕嗎?當然害怕的。一千個人裏,也會有一千零一個人說她是變態,指責聲只多不少。

    可是在蕭亦霜這裏,李容也想勇敢一次,在渺茫的希望中尋求出口,在裂隙中渴望陽光。所以就算知道未來有一場血腥風雨,她也要把自己給她。

    她們都是第一次,都很陌生。只是跟着本能去探索,去觸碰。但已經足夠歡愉,超出預料的體驗。

    來自女性最細膩的感知,肌膚柔滑得像牛奶,空氣中溽熱香甜的氣味,耳邊流淌而過的喘l息......

    雨停後,李容蜷在蕭亦霜懷裏,臉上的紅暈還沒有褪去。

    過去她不明白爲什麼有那麼多人沉迷在情l色裏,總覺得這種東西是讓人墮落的,可是真正體驗之後,覺得好像沒有想象中那麼不堪。

    因爲這個人是蕭亦霜,蕭亦霜指尖和脣的溫柔,已經在她生命中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那晚不僅她給了蕭,蕭也給了她。

    李容女士看着坐在沙發上的蕭亦霜,替她泡了一杯她最喜歡喝的龍井茶。

    她看着她的臉,眼角有細紋,但算是這個年齡保養得很好的,說是兒子都是快結婚的人,那是一點都不像的。

    她盯着蕭亦霜看久了,不免要想到以前的事情。不禁有點遺憾,如果不是那麼多巧合,她們應該不會分開,或許已經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想起現在,李容不免想起凡濤和凡澄鬱,她對孩子喜歡的程度遠遠大於對於丈夫的喜歡。

    所以,想起凡濤和凡澄鬱,現在的生活好像也不是很差,又覺得心裏好受些了。

    李容坐在沙發上,開始閒談:“你老公的墓已經找好了,在三陵墓區,讓人看過了,是塊風水寶地。”

    蕭亦霜抿了一口茶,“可以,你選的,我放心。”

    她老公已經去世好久了,之後她也一直沒再找伴侶,說是沒什麼興趣。

    李容隨口問她:“墓地的話,你還是得自己去看看的,不是小事情。你確定下來,才能算真的確定,我說不了數。”

    蕭亦霜目光一直落在李容身上,她在好好打量她,之前聽凡澄鬱說媽媽最近幾年有點發福,可蕭亦霜卻沒看到發福的痕跡。漂亮的,她還是很漂亮的,比起三十年前的青澀,現在有一種成熟女人的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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