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夫不容他們胡鬧,叫來幾個強壯的護士,就要把人架出病房。

    梁老太立刻把身子一歪,整個人就睡倒在病牀上,還飛快地用被子裹住了身體。

    “大娘你別……”護士嚇了一跳,看着她欲言又止,“這牀是病人睡的。”

    “我就是病人!被你們醫院氣病的!”

    梁老太裹着被子開始嚎:“喪了良心的醫院啊,治不好病還不給出院退錢!”

    她的聲音大,她兩個孫子的聲音更大,跟着一陣乾嚎,病房的窗戶都被震得直搖晃。

    陳大夫氣得嘴脣哆嗦:“老人家你講點道理。這孩子病情危重,我們正在想方設法搶救……”

    “救個屁!”梁老太翻身坐起,衝着鄰牀上的梁溪就開罵,“這就是個倒黴塌竈的喪門星!從他一出生,我們老梁家就各種倒黴不斷。剋死了他親爹,又克他親爺爺,前年還燒了我一間草房……”

    “三叔家的豬仔也死了,他克的!”梁勝利在旁邊提醒道。

    “小畜生生下來就該丟溝裏。現在是老天爺要把他收走,還有什麼好治的?白白浪費我老梁家的錢!”

    梁老太叫自己兒媳婦:“張素芬你倒是說話!昨天大國媳婦是怎麼告訴你的?爲了給小瘟生治病,劉愛紅掏了多少錢?”

    張素芬比了個手勢:“五十塊。”

    “五十塊!”梁老太眼睛都在噴火,“那是我兒子的賣命錢!這個喪門星,拿五毛買卷席子裹他都嫌多!”

    口氣之惡毒,完全不似剛纔說要帶孫子去喫豆腐腦的慈愛,倒像是有深仇大恨。

    沈素聽得一怔怔的:五十年前買不起棺材的窮人,死後就是用草蓆裹屍。她這是咒梁溪死呢。

    她從未聽過這樣可怕的話,一時間葉片都僵直了。

    “現在是八十年代,不要講迷信。”陳大夫使了個顏色,讓護士們趕緊把人架走。

    “誰敢動我?!”梁老太從懷裏掏出個小紅本揮舞,“我要出院,我要退錢!把你們院長給我叫來!”

    小紅本的皮皮上赫然是《烈士光榮證》。

    沈素不懂這是個什麼證,卻立刻覺察出護士的動作遲疑了,陳大夫的臉色也瞬間凝重。

    梁老太笑了,露出幾顆黑黃的牙。

    “敢不給我退錢?我就去你們醫院大門口鬧!去縣城衙門鬧!我倒要看看,什麼破醫院膽大包天,連軍烈屬都欺負!”

    陳大夫還想講理,被幾個小護士合力拽走了。

    剩下兩個年紀大些的護士,一邊護着梁溪的病牀不讓動,一邊陪笑道:“老太太,有話好商量。再怎麼說都是你的親孫子……”

    一句親孫子,又換來梁老太不間斷的辱罵。

    沈素實在聽不下去了,閃進梁溪識海,先吱了一聲:“梁溪梁溪,我吱了呀。”

    梁溪還蹲在那裏,看起來有點悶悶不樂。

    沈素從他面前冒出芽來,用葉片比劃着問:“有個這樣的小紅本,叫《烈士光榮證》,是不是在你們這個時代很管用呀?”

    梁溪一愣,牙關咬得格格響:“我爸的光榮證!果然是老太婆偷走的!”

    沈素小心翼翼探出片葉子:“是很重要的東西?”

    “很重要。”梁溪的拳頭重重捶地,卻不再說話。

    沈素只來得及將葉片纏上他手腕,整個識海又震盪起來。

    這一次是熊熊烈火,瞬間吞噬了天地。

    “梁溪呀,不要生氣。”怒極傷肝,你的小身板眼下可禁不住再生病了。

    沈素嘆了口氣,不明白一個八歲的孩子,竟然會有如此強烈的怨氣。

    過去三百年間,她一直被沈家人嬌養在深宅。見過的小孩子,也同她一樣被保護得很好。最煩憂的,莫過於功課不好要打手板心;最氣惱的,莫過於被兄弟搶走了玩具。

    所以,她不知道要怎麼哄梁溪。

    “如果是很重要的東西,就想辦法搶回來。”她想了想,小聲提議,“沈素姐姐可以幫你。”

    怒火漸漸熄滅,世界一團灰燼。

    梁溪還是氣鼓鼓的,捏拳揮向灰燼,又亂七八糟踢打了十幾下才頹然倒地。

    “讓我醒過來,現在就醒!”他突然說。

    沈素遲疑着點點頭:“只能一小會兒。我的靈力現在還不太夠用。”

    梁溪甦醒的正是時候。

    他的堂哥梁勝利,正按着他的手背,要把輸液的針頭拔出來。

    “不能拔!”護士急着阻攔。

    梁老太雙手拽着一個護士不放,又命令張素芬把另一個護士也擋在了牀邊。

    “乖孫子,給我拔!”梁老太咬牙切齒,“醫院吊的水,一滴滴都是錢!快把針給這小畜生拔了,別讓醫院多賺!”

    這時梁溪眼睛一睜,正對上樑勝利。

    “媽呀!”梁勝利大叫一聲,“他他他活了!”

    護士突破阻攔,跑過來檢查了輸液針,又摸摸他額頭:“總算醒了。現在感覺怎麼樣?有不舒服的一定講出來。”

    “喪門星!臭不要臉的討債鬼!不把老梁家的家底敗光你是不甘心!”梁老太又開啓了機關槍模式。

    “奶奶!”梁溪使出全力大喊一聲,用音量打斷她。

    “別瞎叫喚,我可沒你這樣克親敗家的孫子。”

    這種話,梁溪在上輩子聽得多了。如今只覺得憤怒,卻再沒有當初的傷心和惶恐。

    他坐起身,小腰板挺得筆直。

    “奶奶,你不認我可以,我卻不能不認你這個奶奶。我爸犧牲前寄回家的那封信,上面說得明明白白,要我好好學習,做個男子漢,替他照顧好家裏人。”

    他瞟了眼門口,看熱鬧的人已經紮成了堆,都在竊竊私語。

    “多懂事啊,要說這孩子是烈士後代我就信。”

    “老太婆又兇又潑,簡直給烈士丟人。”

    議論聲傳進梁老太耳中,氣得她老臉變色。

    梁溪心中冷笑,繼續說道:“你罵我看病花錢,罵得對。我知道家裏不容易,連下學期的書本費都湊不出。都怪我,只想着上山挖草藥換錢,沒想到會跌進山溝裏……”

    聲音突然頓住,腦袋低垂下去,像是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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