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拉着小丫頭的手,說要帶人回家?

    淳樸的鄉村教師劉愛紅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搖頭說不行。

    “小溪聽話。這個妹妹要留在醫院,她和爸爸媽媽走散了,要在這裏等着爸爸媽媽來接。”

    沈素搖頭。

    梁溪也搖頭:“不會有人來接的,她沒有爸爸媽媽。”

    劉愛紅皺皺眉:“小溪別亂說,妹妹聽見該多傷心。”

    陳大夫卻好奇地打量兩個孩子:“爲什麼說她沒有爸爸媽媽?是她自己告訴你的?”

    梁溪點點頭。

    沈素也點點頭。

    “那她還跟你說了什麼?有沒有告訴你她家在什麼地方?”陳大夫顯然是想送小丫頭回家。

    “說了。”梁溪鄭重地點點頭,擡手揉了揉眼睛,“醫生婆婆,小妹妹好可憐啊。”

    上輩子的他死後遊蕩,見過不少世間苦情,也看過不少亂七八糟的小說。決定帶沈素回家時,腦子裏就打好了一篇草稿。

    “醫生婆婆,小妹妹說,她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叫無、無什麼來着……”

    陳大夫連忙提示:“無錫?”

    “對,無錫!”梁溪說,“她的爸爸媽媽都死了,只有叔叔嬸嬸。後來叔叔把她交給一個陌生的阿姨,她跟着阿姨走了很多路,坐了一種很長很長的汽車,又走了很多路纔到了我們這裏。”

    “什麼很長很長的汽車?”劉愛紅同陳大夫面面相覷,兩人都一頭霧水。

    別說她們,沈素自己聽得也犯糊塗。她從前就是嬌養在室內的一株蘭草,只知道先生家養着車伕,有馬車也有黃包車,來搶蘭草的東洋鬼子纔開汽車突突突。

    她擡臉瞟瞟梁溪,梁溪沒理她,只是握着她的手又緊了幾分,示意她不許說話。

    劉愛紅到底是小學老師,更習慣理解童言童語,忽然省悟道:“嗐,那是火車!”

    她朝陳大夫嘆口氣,聲音有些傷心:“若不是這次生病送來縣城,可憐我的兒連村子都沒出過,哪裏會知道什麼火車?就連無錫這個地名,沒有教過,他也是應該不知道的。”

    如果是小孩子瞎編,那是不可能出現這些現實存在,又不在他自己認知範圍內的名詞。所以兩個成年人,此時對梁溪所說的已相信了七八分。

    陳大夫神色嚴肅起來:“聽起來,這孩子是被親戚賣給了人販子,千里迢迢拐賣到了我們這裏。”

    八十年代,正是婦女兒童被拐賣的一個高發期。

    雖然出於“延續香火”、“傳宗接代”的理由,大部分被拐賣的都是男孩,但也有不少農村家庭想要個養女幫忙做家務伺候自家孩子,或者乾脆作爲童養媳。像小丫頭這樣四五歲大的女孩,就成了廉價的“貨物”。

    梁溪觀察着她們的神色,繼續朝下編:“小妹妹說,那個阿姨壞得很,天天把她關在一個小黑屋裏,不許她說話,只要發出聲音,就打她。”

    聽到這裏,陳大夫有些詫異:“難怪這孩子一直不肯說話,遇見你家梁溪後突然又能開口了,原來是心理性的啞巴。不過我給這孩子檢查過,身體倒是很健康,也沒有發現傷痕。”

    劉愛紅想了想:“我看報紙上說,有的人販子陰毒得很,用他們特殊的手法,打人都疼在裏面,皮肉一點看不出來傷痕。”

    梁溪心中鬆了口氣。

    剛纔他編得太順口,一不留神忘了這個小丫頭是小蘭草化形,身上應該沒有傷痕。還好親媽愛看報紙,而這個年代的報刊雜誌上總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報道,編得比他還真。

    陳大夫剛纔的話也給了他新的靈感。

    “後來小妹妹發燒了,病好後就說不出話。那個阿姨又嫌她不會說話,就把她丟出來了。小妹妹看到……”

    他四下張望,伸手指向醫院樓頂的紅十字標誌。

    “看到這個紅十字,就自己走到醫院來了。她記得最後一次見到爸爸媽媽,就是在有這個紅十字的地方。”

    短短几句話,不但讓兩個成年人流露出傷感、憐惜的神情,就連沈素自己聽了“自己的故事”,心頭也酸酸澀澀起來。

    這孩子,說瞎話還真是一套一套的,莫非也是大反派的潛質?

    按理說,說瞎話總是不對的。她應該教這孩子“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

    可如果說瞎話不是爲了幹壞事呢?像現在這樣,僅僅只是編個故事替她遮掩身份,帶她回家,也不對嗎?

    那究竟是這孩子不對,還是需要這孩子替她遮掩的自己不對呢?

    當初東洋鬼子要強買先生的蘭花,先生連夜將蘭房和後園的所有蘭株都藏去鄉下田間,又自己放了把火,對外就說家室遭竊,蘭花盡毀。

    先生這樣也不對嗎?可是……

    兩輩子成精時間加起來也才幾天的沈素,一時陷入人生首個困惑,白生生的小臉情不自禁皺起來。

    劉愛紅憐愛地摸摸她的小臉,朝陳大夫感嘆:“造孽喲,這麼小個人兒,說起爸爸媽媽就難過成這樣。”

    陳大夫蹲下來,問沈素:“小哥哥說的,你都聽見了?告訴醫生婆婆,這是不是真的?”

    沈素茫然地眨眨眼,發現自己也被推到了“誠實”還是“說謊”的考驗關頭。

    盯着陳大夫慈祥的雙眼,她緩緩點了點頭:“是真的。”

    三個字說完,脖子就縮了縮,眼睛從下朝上瞟,就看老天會不會突然炸個響雷——話本戲文裏,妖精犯戒可都是要遭天譴雷劈的。

    萬幸,沒有。

    陳大夫誤解了她的惶恐,柔聲:“別怕,醫生婆婆帶你去找警察叔叔,他們會保護你。”

    警察叔叔?

    沈素哆嗦了一下。

    她之前惟一見過的警察,就是領着東洋鬼子上門的“黑皮狗”。對東洋鬼子點頭哈腰,對先生就拍桌子瞪眼睛,逼迫三天內把蘭花交出去。

    劉愛紅試圖把兩個孩子相牽的手分開:“小妹妹是被壞人拐賣來的,我們不能帶她回家,應該送她去派出所找警察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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