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門檻就高那麼一點點的小丫頭,揚着嫩如粉團的小臉,一本正經地這樣說。
不知爲何,牛蛋媽聽得心頭一個激靈,前胸後背突然涼颼颼的,彷彿被風穿透了骨肉。
一定是王麻子這老不死的屋子風水不好!
原本就背陰,開窗又小,像現在這樣的大白天,屋外太陽明晃晃照着,屋內一片昏暗。越發顯得她眼前這張小臉,白生生的,周圍籠着一圈光暈,竟讓人無法直視。
就好像……正午時分猛的擡頭,會被天上的太陽刺痛雙眼。
不由自主的,牛蛋媽就朝後大退了一步。
嗷的一聲,梁牛蛋嚎起起來。
梁鐵蛋連忙從旁翻譯:“媽,你踩着我弟了!”
原來她這一退,恰好踩中了梁牛蛋的大腳趾。
梁牛蛋就兩隻手,又要捧着痠痛的下巴,又要去抱被踩痛的腳。十分滑稽的單腳在地上蹦躂了兩下,忽聽王麻子涼絲絲地說:“像這樣動作太大,下巴更要鬆脫。”
嚇得他趕緊不再動彈。
沈素的視線落在他腳上那雙灰綠色布鞋上。
她記得,這就是她靈識剛剛甦醒的時候,梁溪爲了把她附身的野蘭草從梁牛蛋手裏換過來,忍痛交出的什麼“解放鞋”。
當時梁溪一身補丁衣褲,腳上這雙鞋卻乾乾淨淨,雖舊如新,可見一直相當愛護。
這才被梁牛蛋穿去多久,鞋面上就又是污泥又是油漬的,現在還多了個牛蛋媽踩出來的灰印。要多腌臢,有多腌臢。
小小的眉頭皺起來:“梁溪的鞋,要還給梁溪。”
沈素覺得,牛蛋媽一直氣焰囂張,剛纔卻後退一步,看起來還有些慌亂。這顯然是被自己的正氣凜然威懾住了。
這大概,就是先生常說的“邪不壓正”?
她決定趁熱打鐵,上前一步,指着梁牛蛋的腳:“不還鞋子,還要倒黴!”
此時牛蛋媽眨巴兩下眼睛,剛看清楚眼前的小丫頭,又聽她這樣詛咒自家兒子,心頭就騰的燒起一把火。不是小丫頭才四五歲實在太小,傳出去會被村裏人嘲笑,她早就一個耳光扇下去了。
“死女娃子,你敢再說一句?”
於是沈素就真的再說了一句:“強佔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不坐牢,也會遭天譴。”
她說得一本正經。如果不是念及牛蛋媽他們沒有文化,連“多行不義必自斃”都聽不懂,她還想把當初先生講過的道理都講一遍。
“啪”的一聲,牛蛋媽的巴掌落了下來。
“敢咒我兒子?打不腫你個賤嘴巴!”
然而這一巴掌,還真沒打到沈素臉上。
“梁溪!”沈素叫起來。
小臉還被梁溪按在懷中,她什麼都看不到。只記得剛纔梁溪伸手將她拽進懷中,似乎還抱着她轉了一圈。她聽見巴掌大力落在皮肉上的聲響,也覺察到梁溪的小身板猛顫了一下。
“梁溪呀,大壞蛋是不是打你了?”她悶悶地問。
梁溪咬着牙嘶了一聲。
雖然他是決定好才衝過來的,也及時轉身用最全身硬度僅次於頭骨和盆骨的肩胛骨,去接下牛蛋媽這一巴掌。不過這具身體畢竟是幼童,被成年人打一巴掌還真挺疼的。
那張雪白小臉要是挨這麼一下,怕不是要紅腫好多天。
當然,他纔不是心疼這個不分場合就招惹是非的小丫頭。他是擔心劉愛紅看見,又該擔心了。搞不好還會被發現沈素身上有更多的傷,到時候很難解釋。
再說了,他纔在王麻子面前表現了“兄妹情深”,上山採藥一定要一起去。現在要是放着小丫頭受欺負,似乎說不過去。
他就是這樣考慮的。
一定是這樣!
就像梁溪預料的一樣,王麻子看不下去了:“牛蛋媽你瘋了?多大點兒的娃娃你也下得去手?還有沒有個長輩樣子!”
牛蛋媽卻被牛蛋這倒黴模樣刺激到了,推開王麻子還要動手:“有爹生沒媽教的東西,老孃今天就撕了你的嘴!”
又招呼大兒子梁鐵蛋:“還不幫媽一起教訓這兩個小兔崽子!”
梁鐵蛋不是梁牛蛋,平時比較老實,現在對着比自己小了好多歲的兩個孩子,無論如何都掄不起拳頭。
“媽算了吧,小娃娃亂說話不要管她。”
梁牛蛋卻在旁邊興奮跺腳,他記得王麻子說的話,還不敢跺得用力。嘴裏含含糊糊的發出噠噠聲,大概是在喊“打!打!”
王麻子年紀大了,想拉走牛蛋媽有心無力,喊梁鐵蛋幫忙把人架走,梁鐵蛋又不敢阻撓親媽。
說話間,梁溪背上又捱了兩下。
其實他躲閃得快,牛蛋媽的巴掌堪堪只是擦過,但哆嗦求饒的聲音聽起來就很可憐了:“嬸子別打了……妹妹還小不懂事……”
他當然是賣慘給王麻子聽的。王麻子也果然發狠道:“再撒潑,以後就別來我這裏看病!你兒子的下巴,也別想接回去!”
牛蛋媽揚起的手就頓住了。
沈素一直被梁溪護着,看不見情況,卻能聽見。此時她心中又悔又怒。
悔的是自己一時逞口舌之快,卻連累梁溪捱打。
怒的是牛蛋媽這樣的潑婦,不僅不知悔改,還要繼續作惡,連幼童都敢傷害。
小小的身體瞬間被怒氣脹滿,她緊咬下脣,不知不覺甚至咬出了一顆血珠。
好氣!
好想給這婦人一點教訓!
“先把我兒的下巴治好。”牛蛋媽倒也拈得清輕重,“回頭我再去找劉愛紅算賬!”
她哼了一聲,朝兩個孩子狠剜一眼,才拉着梁牛蛋朝屋外走。
“還是外面亮堂。老不死的你快出來給我兒……”
話音未落,她胖大的身軀就栽倒下去。
同時栽倒的還有梁牛蛋。
母子倆摔在屋門口,哎喲叫喚着半天起不來。梁鐵蛋慌忙去扶,剛扶起一個再扶另一個,先扶起來的人又摔了。
“有鬼!”牛蛋媽連摔兩回,滿臉驚駭,“有鬼抓我的腳脖子!”
梁牛蛋也跟着他媽嗷嗷地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