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山腳下的二峨村卻經歷了漫長而折騰的三天。

    全村人都知道,劉老師家的兩個孩子不見了,是因爲牛蛋媽和張素芬幾家人找了馬神婆做法。先是鎮上派出所來了民警,後來縣公安局也派了人來,還有警犬。加上村聯防隊和熱心村民,一百多人潮水般在村子周圍散開,把各種林子、山溝都翻了個底朝天。

    然而什麼都沒找到。

    人人心情沉重,村子變得異常安靜,大家都在等待消息。要麼是搜救隊把人找到,要麼是民警把馬神婆等人的嘴巴撬開。

    只有一名民辦教師的村小學只能暫時停課。以大栓媽爲首的婦女會成員們聚在梁溪家中,輪流守着悲痛欲絕的劉愛紅,每到喫飯時間就強行給她灌點湯湯水水,免得孩子還沒找到又賠上個大人。

    劉愛紅不哭的時候,她們就一起罵個不停,從馬神婆一路罵到老村長不作爲。

    老村長聽見了也只能裝聽不見。現在他每天絞盡腦汁,只求能趕緊把給上級的檢查寫好。要既能解釋二峨村爲什麼要頂風作案,在全國都提倡科學反對迷信的時候,居然大張旗鼓讓神婆做法,禍害祖國的花朵;又要巧妙的把自己的責任摘出去。

    正忙得焦頭爛額,村裏突然又來了幾隊人馬,有的胸前掛着相機,有的扛着攝像機,竟是來自縣城,甚至省城的幾家媒體記者。

    老村長這輩子都沒接受過媒體採訪,從前還很羨慕上過報紙和電視的同志。現在話筒懟在他嘴前,他卻只能婉拒採訪。只說劉愛紅現在禁不起刺激,要等警方的調查結果先出來,把記者們好喫好喝供在村裏,又私下招呼各家不許亂說話:“年底評不上文明村,村裏就要扣分紅的糧食!”

    可惜他單知道大人會爲口糧謹小慎微,卻沒有提防孩子們的交頭接耳。

    李狗子早就告訴了每個小夥伴:當時竹林裏到處都是血,馬神婆的鐮刀上也是血。梁溪本來好端端就站在他旁邊,一眨眼就不見了。

    “就是那個時候,馬神婆笑了一聲,我聽見的!班長肯定也聽見了。我當時還不知道是咋回事,就覺得她笑得好可怕……一定是她把梁溪弄走了!”

    每個孩子都發揮了自己的想象力,最後就演變出了好幾個版本的“真相”。一個版本比一個版本血腥可怕。

    記者叔叔阿姨發一把糖,拍幾張照片,就把所有的版本都聽全了。

    當天省電視臺的民生新聞裏就出現了一則報道。鏡頭展現了梁溪家搖搖欲墜的“乾打壘”房子,後院種得鬱鬱蔥蔥的各種藥草,滿分的試卷,還有他教沈素習字用的本子……

    上方是工工整整的示範字樣,下方是歪歪扭扭的臨摹,旁邊還印了半個油乎乎的小手印。

    畫外音聲情並茂:這個聰明勤勞的貧家男孩,爲了保護沒有血緣的小妹妹已經失蹤三天了。讓他們陷入危險的,正是落後山村的迷信思想……

    其他幾家報紙也紛紛跟進,標題各種驚悚,如《小村鬼敲門,神婆竟要殺四歲女孩做法》,《村民迷信神婆,小兄妹魂斷大山深處》……

    一時間,二峨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竟牽動了社會人心。

    到了第三天晚些時候,終於有人的嘴巴被撬開了。

    是王小鳳。

    原本民警趕到時,她和一些村民已經離開了竹林。後來被調查時,她也只說自己是好奇去看熱鬧,沒看完就走了。

    民警的盤查重點還是那些被“鬼敲門”的村民。瞭解到王小鳳家沒有鬼敲門,又見她只是個八九歲的小丫頭,多問兩句就嚇得嚶嚶哭,便不以爲意。

    沒想到第三天,有個《西蜀日報》的張記者來反映情況,說是王小鳳把沈素帶去竹林的,她應該知道的更多。

    《西蜀日報》是省級喉舌,份量不輕。其他媒體都搶先出了報道,這位張記者卻不急不忙,一直在田間地頭晃盪,同孩子們做遊戲。現在他帶來一隻錄音筆作爲證據。錄音筆裏錄的是他從李狗子、王小梅等孩子那裏打聽到的各種消息。

    王小鳳畢竟是個孩子,就算“演電影”的本事能哄過沈素,擱在民警面前就不夠看了。問訊不到十分鐘就招認了:

    “馬神婆用鐮刀砍她……砍邪祟……然後她就倒在地上沒氣兒了。”

    她還指認了兩個村民,是他們在馬神婆的指示下把沈素的屍體抱出竹林丟掉的。

    民警趁熱打鐵,終於查明拋屍的地方。警犬狂吠着,從落葉和土石下翻出幾截短繩,還有零星發黑的血跡,證明沈素的確被埋在這裏有一段時間。梁溪也來過這裏,把屍體挪走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一個八歲的男孩,背妹妹的屍體回村是件很艱難的事。至今下落不明,只可能是在下山路上出了意外。

    讓搜救警犬繼續追蹤,警犬走出不遠卻突然變傻了。先是在原地團團打轉,好像突然失去了追蹤目標,接着就猛打噴嚏,然後一路狂奔。

    以爲有所發現的民警們趕緊跟上,卻被引到一棵巨大的植物面前。這棵植物足有兩三米高,葉片是暗紅色,看着就像腐爛的豬肉,散發的氣味更是臭氣熏天。警犬卻很興奮地圍着它跳來跳去。

    “……不會是這玩意兒把孩子喫掉了吧?”有年輕的民警忍不住嘀咕。

    “這是巨魔芋,不是食人花。”隨隊調查的張記者也趕到了,一見這植物就嘖嘖稱奇,“了不得,巨魔芋可是很難開花的。我記得,一百多年來,全世界的巨魔芋開花的記錄也就只有一百次不到,非常罕見!”

    民警不以爲然:“我們是來找孩子,不是來賞花的。”

    “沒辦法。剛纔山溝那裏有不少黃精在開花,花香會干擾警犬的嗅覺。巨魔芋的氣味又濃郁,對肉食性的動物特別有吸引力。”

    張記者扶了扶眼鏡,看向無風自搖的花冠:“也不知道這算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

    他聽不見周遭草木的竊笑聲,更不知道這是它們齊心協力,在幫蘭花仙子打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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