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謊了?

    別說在場的其他人愣住了,就連沈素也喫驚地睜大了眼睛。

    她不知道“特別工作組”是什麼意思,不過看老村長唯唯諾諾,村民們又熱烈歡迎的模樣,想必是來頭不小的官員,說不定同“八府巡按”差不多。

    那一瞬間,話本戲文裏各種橋段都冒了出來。放牛娃也好,窮秀才也好,總會幸運地在某個正派的大人物面前顯露才華,從此青雲直上。

    把她抱在懷裏一直笑呵呵的這個工作組大叔,應該是個正派人?

    所以她故意把梁溪推出來,要他向大家解釋“鬼敲門”的真相。

    果不其然,聰明的梁溪得到了工作組大叔的讚賞。

    她正欣慰地幻想這孩子的錦繡前程,梁溪怎麼倒自己拉了自己的後腿?

    撒謊指的又是什麼?

    沈素摸不着頭腦,急忙看向梁溪,卻只能看見他低垂的腦袋,烏油油的髻頂有兩個旋兒。

    一旋兒傻,二旋兒精又擰……所以又精又擰的梁溪這是想幹什麼?

    “小溪?”劉愛紅下意識就想把兒子拉回自己身邊。

    梁溪被拉了下仍站着不動,接着又轉身朝衆村民深深朝鞠了一躬:“對不起,這幾天讓大家擔心受累了。我……是故意帶着素素躲起來的。”

    “故意躲在山上?”工作組組長濃眉一皺,“小朋友,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給民警,給村裏增加多少工作?”

    “躲起來?這臭小子是故意折騰人!不知道你媽都快哭瞎了麼?”許多村民參與了搜救,這幾天又忙又累,聽見梁溪承認是故意躲起來不讓人找到,立刻激動起來,恨不得把他抓過來揍幾下屁股。

    王小鳳已經得意地喊起來:“躲起來就是心虛!他們就是有問題!快把他們抓起來……”

    沈素仍是不明白梁溪的用意,卻第一時間散發出些許蘭香。幽幽甜香,似有若無,於不知不覺中安撫着躁動的人心。

    “我知道。”

    梁溪擡起頭來,眼圈已經紅了。嘴皮也被咬出了一圈牙印,看上去又惶然,又堅決。

    “我……太害怕了。”他求助似的望向工作組組長,“我怕馬神婆發現素素活着,還會害她。”

    “民警已經趕到了,你應該信任民警。”

    “可是她以前做法害死過人,就沒有被抓起來!”

    在工作組的詢問下,梁溪把從李狗子那裏聽來的故事重述了一遍。

    “那個媳婦和素素一樣,也是做法以後嚇暈了。後來淹死,就說她是被水鬼帶着自己跑去河裏的。他們當時也跟我說,素素是自己跑掉不見的……明明是他們把素素埋在了山溝裏!”

    正如梁溪所料,工作組幾個成員的面色都沉了下去。組長直接望向老村長:“這孩子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李狗子高舉手臂,出賣了親媽,“我媽告訴我的!村裏人都知道!”

    “好像是有這麼件事……那都是二十年前的老黃曆了,就是失足落水。”

    老村長含糊其辭,工作組卻不含糊,當即表示會認真調查這件事。

    組長更是向村民宣佈:“這段時間我們工作組就駐紮在村裏了,有任何情況,任何意見,都歡迎大家直接上門反映。”

    話音才落,就有人大喊:“我有話講!”

    赫然是牛蛋他爸,二峨村的生產隊副隊長梁大川。

    “工作組的同志們,我要沉痛檢討!都怪我平時一心撲在生產工作上,沒有及時發現家屬的思想滑坡,不知道她中了封建迷信的流毒,犯下了大錯……”

    梁大川從懷裏拿出兩頁早已準備好的稿紙,痛心疾首地念完,堅決要和牛蛋媽劃清界限。

    工作組的同志剛說了一句“大可不必”,他就更加積極地表示,開完村民大會就去縣城扯離婚證。

    “這也是爲了保護孩子不受她的思想毒害。”梁大川又把牛蛋的下巴習慣性脫臼治不好,牛蛋媽找馬神婆做法治病,反倒燙了牛蛋一身傷的事說了出來。

    “之前我和孩子還稀裏糊塗,出於個人感情想要包庇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民警同志。今天我就一定要去講清楚。”

    梁大川說得正義凜然,渾然不顧他的做法會不會讓牛蛋媽在拘留中雪上加霜。

    沈素心中很不是滋味。

    牛蛋媽又潑又橫,對她和梁溪都做了許多不好的事。但她能看出,牛蛋媽一心護崽護家,愚昧但忠心。現在卻被這樣“大義滅親”,背起了所有的罪過。

    牛蛋媽是山野村婦,牛蛋爸則毫無疑問是個僞君子,更令人生厭。

    凡人的世界,果然比草木複雜多了。

    老村長當然明白梁大川的“大義滅親”是爲什麼,隨即也站出來做自我批評,又點名讓一些村民來談感想。

    就這樣,村民大會迴歸今天破除迷信的主題。哭哭啼啼的王小鳳也被父母拉走了,沒人再去琢磨沈素“死而復活”是僥倖還是真有問題。

    工作組同志體貼,讓劉愛紅先帶孩子回家好好休息。

    三人剛回到家,就被門口站着的“大蓋帽”嚇了一跳。

    “民警同志,是來了解情況的?”劉愛紅囁嚅着,還是提出請求,“孩子在山裏幾天,剛回家,我先給他們做點兒喫的,吃了再問話行不行?”

    “我不餓,問我就好。”梁溪上前一步,“妹妹累了,讓妹妹睡覺吧。”

    奇怪的是,民警像是也嚇了一跳,一直緊盯着沈素看了又看。

    看得梁溪把沈素擋在身後,他才摘下帽子揮了揮:“小朋友,不認得我了?”

    梁溪真不認得,倒是沈素認出來了:“是要給我改名字的民警叔叔!”

    原來就是劉愛紅知道沈素是“被拐賣兒童”時,去縣派出所報警,負責接待他們的那位民警。當初他同意劉愛紅先把孩子領回家,如果找不到孩子的家人再辦理正式的領養手續。

    這段時間,他們按沈素的“回憶”和江南一帶的警方聯繫過,卻沒有查到任何線索。今天特地來通知劉愛紅。

    “你們的案子聽說了,新聞也看了,我還以爲……孩子沒事真是太好了!”他拍拍梁溪的肩膀,“小夥子不錯嘛,說會保護妹妹還真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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