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來說,她沒有機會再碰遊戲。
那短暫的一個月像是偷來的人生,是鏡花水月,是她平滑得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生軌跡裏唯一的一次叛逆。
高中三年住校,父母給她辦了一張公共電話卡,連手機都沒有,更別說玩遊戲了。
終於等到了高考結束。
她循着記憶去下載自己玩過的那個射擊遊戲,卻發現這個遊戲早已經停止了運行。
像她戛然而止的暗戀,連一個好好說再見的結尾都沒有。
那短暫的一個月,洛葭每天放學後都去那家老舊的網吧,坐在靠門的角落裏,煙燻繚繞裏在少年懶洋洋的指揮下奮戰在虛擬的槍林彈雨世界裏。
直到某一天。
那段時間經常加班的父母提前結束了加班,回到家的時候,洛葭也前腳纔剛剛回家,身上的衣服還沒有來得及換。
父母聞到了她身上的煙味,厲聲質問她去了哪裏。
那一晚如噩夢一般,即使是過去了這麼多年,她也仍然記得那一晚她眼淚不斷,一句話也不敢說,父母越來越暴躁越來越嚴厲的言辭,最後父親居然拿過一旁的晾衣杆重重砸在她的腿上,一下又一下讓她說自己到底去做了什麼。
連自己也想不通的爲什麼,明明膽小又乖順的自己,那一晚只是不停掉着眼淚,一個字也不肯說。
或許是因爲那短暫的一個月才屬於自己。
從那天起,父母開始接送她上下學,於是,她連道別都沒有機會。
也是在突然的被迫失去了聯繫後,洛葭纔開始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怎麼連問他的名字都沒有問呢。
他的班級,他的名字,空白得像一場灰敗的缺憾。
懵懵懂懂的偶然奇遇,甚至沒有想過要刻骨銘心的記住他,他就這樣消失在了人海。
高考結束後,父母允許她碰電腦看電視。
在那個終於結束了一場鏖戰的暑假,炎熱的暑天,洛葭試着下載了初中那年玩的射擊遊戲,但是遊戲已經停止運行。
她坐在電腦前面,看着那串無法加載遊戲的提示發了許久的呆。
說不上是遺憾還是難過。
又或者什麼都沒有。
因爲她好像已經漸漸習慣了乖順,也漸漸習慣了自己的人生軌跡循規蹈矩,風平浪靜裏唯一翻浪的
<一朵浪花也沉寂。
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她又握着鼠標開始漫無目的的點來點去,點到最後,點到了英雄聯盟的遊戲官網。
她在那一刻想起來,她在放學後去網吧找他的時候,偶爾他是在自己玩遊戲。
他玩得很好,網吧裏的許多人圍在他旁邊觀戰,從圍觀者的反應看來,他玩得很好。
見她來了,他下巴擡了擡,示意她先坐着看會兒。
網吧裏的常客知道他最近在陪一個小姑娘玩遊戲,給她讓了個道,她安靜坐在了自己常坐的小凳子上,在一旁看他玩。
但是看不懂。
多看了一會兒,眼花繚亂。
等他那局打完後,他纔打開那個經常教她玩的射擊小遊戲。
洛葭好奇問他玩的遊戲是什麼。
她玩着遊戲,繼續問:“好玩嗎?”
“不好玩。”
“……”她噎住,“那你還每天都在玩。”
他笑了起來,“既然我每天都在玩,那你還問我覺得好不好玩?”
“……”
居然是在逗她。
洛葭抿了抿脣,望向他,“我也要學。”
帽檐下,他略一笑:“你這小孩看着挺乖的,怎麼什麼遊戲都想學?”
“你不是說你什麼都可以教嗎?”
“我是什麼都可以教,但這個你學不了。”
“我能。”
“先把這個玩明白再學下一個,行不行?”他淡淡的口吻有一點像嫌棄,但是又有一點哄小孩的耐心和溫柔。
讓人無法懷疑他說的話,彷彿等她玩明白了眼前的遊戲,他就一定會教她玩英雄聯盟。
“……”
但她沒回答。
因爲她知道,她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學。
就連這段時間能偷偷摸摸來網吧玩這個一小會兒,也隨時會結束,父母只是最近工作比較忙,晚上加班沒空管她,等他們這段忙過了,她也沒機會偷偷來了。
後來也的確如此,戛然而止,連道別都沒有機會。
有時候會做夢夢到他,夢裏的他看不清臉,只有一身黑色外套像烏鴉的羽,黑色鴨舌帽的帽檐下是輪廓冷峻的下顎,略彎的脣卻耐心好看。
煙霧繚繞的老舊網吧,模糊搖曳的燈,嘈雜混亂,震
<耳欲聾。
但是在夢裏的世界,只有他坐在旁邊撐着腦袋半帶笑意的剪影,喧囂鼎沸彷彿隔得很遠很遠。
他穿着一身黑色,偶爾擡起的帽檐下是黑色的碎髮和漆黑如夜的眼,她卻只覺得明亮。
她好奇問過,“哥哥,你爲什麼總是穿黑色衣服?”
她問得沒頭沒腦。
他也答得敷衍,顯然像逗小孩,“因爲哥哥其實是個妖怪。”
“……”
她無語,“什麼妖怪?”
“總是穿得這麼黑,當然是烏鴉。”
她無語了好一陣。
遊戲裏的自己陣亡。
她慢吞吞說,“我也覺得你是烏鴉。”
他本來是胡亂一說,覺得小姑娘又乖又較真逗起來好玩,沒想到洛葭反過來承認。
他覺得好笑,“爲什麼?”
“你烏鴉嘴。”她說得一本正經。
“?”
她指着屏幕,“你每次說我再往前走會死,我就真的會死。”
“……”
他悶聲笑得停不下來,肩膀都在顫抖。
洛葭默默開了下一局遊戲。
不多時,等他笑完了,伸手扣在她腦袋上,揉了一下就鬆開,“什麼我烏鴉嘴,那是因爲你笨,我都說了前面有危險你還去。”
許薇曾經問過她是因爲什麼玩英雄聯盟。她說,她認識的朋友很多,但是很少見有女生玩這個遊戲。
最起碼,沒有像她這樣網癮下不來,從早玩到晚。
洛葭說不上來,因爲遊戲本身確實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