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多久,點的幾個菜都陸續上來。
陸子彥幫忙店長擺放每個菜的時候,巧合的,她最喜歡喫的那個擺到了她的面前。
他把飯也盛好,放到她的面前,很自然,有一種熟練的感覺。
洛葭從他手中接過碗,視線從他的手,緩緩挪到他的臉。
他戴着口罩,從網吧見面到現在都沒有摘下。
露出的半張臉可以看見鼻樑高挺,黑色碎髮下是一雙漆黑如夜的眼,彷彿流淌着溫和卻沉默的河流。
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一次出現。
有這麼一瞬間,洛葭覺得自己是不是理智失常了,是不是最近總是頻繁的想起從前,所以居然會對一個纔剛剛見面的人有這種錯覺。
陸子彥視線上擡,與她的目光對視,靜了一秒,問道:“怎麼了。”
“你不摘口罩嗎?”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膽子變得很大。
心跳很快,眼睛卻沒有避開。
“忘記了。”他淡聲,“謝謝提醒。”
他說完,手指勾着耳後的口罩細繩取了下來,他把口罩放到了一邊。
很短暫的動作,洛葭頓時看到了他輪廓曲線清瘦,嘴脣很薄,淺淡的抿着,皮膚白得似有寒意,像沉默寡言的神像。
也像很久很久以前,她懵懂又模糊的暗戀。
而後他站起身,幾步離開,找到店主問了熱水在哪裏。
洛葭側頭偷偷看着他的背影,高大修長,寬敞的黑色大衣和褲子,如果不是店裏燈光很足,他彷彿隨時會融入黑夜。
她曾經送給鴨舌帽哥哥一個禮物,是在學校旁的文具店裏買作業本的時候,看到一個手機掛墜,是通體烏黑的貓。她沒多想就買了下來,因爲他總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她覺得很像他。
陸子彥提了熱水壺回來,倒了一杯熱水在她面前。
見她呆愣着沒動,他把水杯放到她的手心。溫暖頓時從她凍僵的手心蔓延到手指。
陸子彥說道:“喫飯吧。”
洛葭接過杯子後就捧在手中,水溫略燙,但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冬日的夜溫度有些低,杯子裏的熱水溫度熨燙着掌心,像自己沸騰不止的血液。
她看着杯子裏的水面晃着的光點,動盪不停,久久不息。
許久,才小聲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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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頓飯她喫得沉默。
父母從小教她食不言寢不語,喫飯的時候不能說話,即使要說話也要把食物吞下去。
從前她習慣喫飯的時候安安靜靜,但是大學後逐漸脫離了約束,再加上許薇是個話停不下來的性格,跟她一起喫飯的時候總是有很多話說。
聊專業課,聊社團活動,聊新開的店,聊同學的八卦,她也漸漸不再像以前那樣古板拘束。
但是此時此刻,她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說話。
時而是從前,又時而是面前。
沒有敢太放肆的目光,只有用視線的餘光看着他在面前的手。
骨骼清瘦,修長,指節分明,皮膚是清潔的白。
是很好看的手。
也讓她想起來很多年前,在那條混亂老舊的巷子裏,也是一隻很好看的手,遞給自己可樂,拉着自己去喫飯,握着她的鼠標帶着她的手教她玩。
他的話不多,大多時候是沉默又懶洋洋的,無甚表情的冷白麪孔給人一種冷淡得不好接近的感覺。
可他的手心是溫暖乾燥,讓她覺得安心又渴望。
安靜的喫完了飯,洛葭去結賬。
洛葭出來,看到陸子彥已經在門口等着,門前的燈光很足,一片明亮的橘黃。
他身材修長,站在燈口下,髮梢和肩膀上落滿了暖色的燈光,他的身影看起來卻溫潤清冷。
聽到她的聲音,他側頭,陷入黑夜的輪廓因着光線對比而異常分明,就像是肖像畫家筆觸下描繪的畫作。
洛葭走得近了,可以看清他的睫毛在光影裏像淡金的鴉羽。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淡而遠,說道:“走吧。”
她沒回答,而是在走他面前時,頭頂一片暖黃模糊的燈光,漸漸隱沒在了他的高大身影裏。
洛葭緩緩開口:“我們aa。”
她的聲音向來不大,落在安靜的冬夜,兩人之間的距離,聽得剛剛好。
陸子彥站在暖橘的路燈下,單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姿態有些慵懶,他低眼看着她,眼睫也染着光線,像鴉羽。
她的手心緊緊攢着揹包的帶子,已經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緊張或者期待,又或者,早已經一片空白。
可儘管如此,她還是定定望着他。
這一刻因爲緊張到空白,她的思緒開始遊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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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了從自己記事起的事,父母,老師,鄰居,親戚,朋友,貼在她身上的標籤總是溫順聽話,她如同活在別人口中的標準,是乖巧的典型。
久而久之,連她也覺得,自己是個溫順的人。
但是有些時候,她覺得自己其實不是。
她很倔,有過瘋狂,也有過偏執的念頭,比如說此時此刻,當她想知道一個答案的時候,她不想逃避,也不希望對方逃避。
如果他不回答,那就下一次再來,如果下一次不行,那就下下次。
直到認定自己心中的答案真的消失了爲止。
終於,她看到陸子彥的眼睫微垂,落下的陰影下有溫和的笑意。
再次看向她時,他的眼底仍有着笑,“行,這一頓也給你記賬上。”
所有的忐忑和懷疑在這一刻停止了搖擺。
從他摘下口罩開始就動盪不停的恍惚也是這一刻定格。
他眼底笑意淺淡如常,眉眼安靜,看她的眼神淡而溫和。
頭頂暖黃的燈光如傾世大雪,將面前的陸子彥帶向了從前。
他的話不多,看起來總是有幾分懶洋洋,卻比任何人都願意聽她世界的聲音。
只要回頭,他的目光總是在看自己,笑意淺淡,像這寂寥的夜裏的路燈,也像他遞到自己凍僵的掌心裏的熱水。
所以她總是惦記,總是懷念。
因爲夜風吹過時留下的是寒冷冬夜,但你溫熱如河流。
洛葭頓時睜大眼睛,望着面前的陸子彥,訥訥半晌,“你——”
“你就是……”
答案卡在喉嚨,卻忽然不敢說出口,害怕又不小心觸碎了鏡花水月的夢。
陸子彥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一個錢包,放到她的手上。
她低頭。
很簡單常見的黑色皮夾。
但是上面掛着一個掛墜,這原本應該是個手機鏈,墜子是一隻貓,通體烏黑。
那時候她在學校旁的文具店買作業本的時候看見了這個手機掛墜,她覺得很可愛,所以買下了它。
她只是買了下來就送給了他,留在自己手上的時間不長,但是看到的瞬間,她一眼就認得出來,這是自己送給他的。
陸子彥站在她的面前,燈光下,眉眼溫和深刻。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