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裴神玉微微擡首,眼中情緒不明:“是娘子所救的在下?”

    “喵!”當然不是!

    明蘿夢磨了磨小尖牙,漂亮的貓兒眼中滿是怒氣。

    分明是她歷經辛苦,一路跋涉,忍耐着髒累還有藥草汁的苦澀,最後還一口一口嚼碎了糊上去,這纔好不容易將他的命救回來。

    如若此刻她能化成人,恨不得在裴神玉的耳邊嬌嚷:傻子!本貓纔是你的救命恩人!

    貓兒視線落在秦嫿身上,又浮現一絲不解,不知對方爲何要冒名頂替……

    可此時此刻在裴神玉和秦嫿聽來,不過是小貓因被忽略而不滿,發出的一陣細弱氣惱的“喵喵喵”聲叫喚罷了。

    “正是小女子。”秦嫿言語之間,暗將手中瓷瓶收回袖中,輕輕一笑,“我途經此處,見郎君負傷而昏迷,心中不忍,就從不遠處採摘了些草藥回來。”

    說着,她從袖中摸出一枝深青色長藤,擡眼望向裴神玉:

    “郎君可還需此物?”

    “這是我方纔在不遠處發現的藥藤,其汁有止血之效,若郎君不介意,可將它敷在傷處。”

    她美目輕擡,覷向面前少年。

    對方雖面色蒼白,卻仍難掩一身龍章鳳姿,與眉間的冷光銳芒。正如他那柄可時刻出鞘的劍。哪怕是面對一個突然出現的弱質女子,劍鋒亦不曾有過半分偏移。

    這就是傳聞中屢戰屢勝,玄鑑深遠的昭武太子麼。

    “多謝娘子好意,然而事分緩急,如今在下尚可以支撐。”裴神玉出言婉拒,手臂緩慢落下,劍重新歸入鞘中。

    隨之俯身,將地上正嗷嗷不滿的小傢伙單手抄起,捲入懷中。

    小貓一僵,喵聲驟停。

    秦嫿眼中笑意如晴雲微凝,收回了手中藤枝,目光輕輕落在貓兒身上:“見郎君如此憐愛這隻貓兒,我倒想起家中曾經養的那隻山貓……”

    她眸中轉暗,發出一聲輕嘆:“只是不知五日前將它放歸山林之後,它如今身在何處。”

    裴神玉舉目,問道:“尚不知娘子從何而來,所遇何事。”

    “我乃溧水人氏,江陵一帶戰亂頻頻,本將隨叔父遷徙北上避難。”秦嫿答。

    “只是途遇太子班師回營,我等亦駐足迎接,卻不料有逆賊藏身於百姓之中…突起暴行。當時人人尖叫逃竄,我亦和叔父走散。”

    “彼時,你在隊伍之中?”裴神玉眼神一變。

    “是,所以我見郎君身着絳巾銀甲,應是我朝將士,這纔出手相救。”說到此處,秦嫿赧顏一笑。

    五月之前,江陵王據江陵而起兵造反,附近郡縣亦被殃及。戰事連月不斷,而百姓逃竄奔離亦是常有之事。裴神玉皺眉道:“使娘子與家中離散,是我軍失責之故。”

    “且娘子對在下有救命之恩,於情於理,都應替娘子先行安置,直到娘子找到叔父爲止。”他目光微凝,望向秦嫿:“請娘子先隨我回駐紮之地吧。”

    “這……”秦嫿目中微訝,卻道:“銀羽軍苦戰已久,我只是盡了一點綿薄之力,不值郎君掛懷。只是我一名女子孤身在外,找尋叔父多有不便。若能有勞郎君幫忙,自然是極好的,只能多有麻煩郎君了。”

    “小女子姓秦名嫿,在此先多謝過郎君。”秦嫿頷首,微微福身作禮。

    “秦娘子不必客氣。”裴神玉仰首,遠眺山林,目定於日頭,道:“現在約是未時,此地偏西,我牽馬與娘子東行三個時辰,應能在日落之前與我軍匯合。”

    “郎君可否能燃煙以傳令,讓其他將士找到我們?”秦嫿輕詢。

    “不妥。”裴神玉神色不改,斷然語:“若敵軍在附近,亦能循煙找到此處。”

    “是小女子想當然了,不及郎君思慮周到。”秦嫿歉然一笑,複道:“只是不知這隻山貓,郎君可是要帶回軍營?”

    她心知肚明,這貓恐怕纔是對方真正的救命恩人。

    一隻貓能銜草救人,簡直多智而近妖。

    她本能地對這貓兒有幾分排斥,長睫垂下,掩去眼底厭色。卻探身靠近,纖長的手指卻微微伸向貓兒小巧的頭顱,如心生歡喜,想要撫摸一二。

    “我有餵養山貓的經驗,不若我在路上替郎君照顧這隻貓兒?”

    “喵——”然而她的指尖還未觸及,裴神玉懷中的貓兒已突然亮了爪子,呲了呲小尖牙,一副兇巴巴的樣子。

    秦嫿受驚,將手指收回,眉眼掠過一絲楚楚可憐。

    見此突然狀況,裴神玉亦有些驚訝於懷中溫順貓兒的突然變色,只能先行致歉:“這隻貓兒尚且年幼,有些怕人,驚擾娘子了。”

    貓兒瞥了裴神玉一眼,不滿而又嬌矜地搖了搖尾巴。

    秦嫿的手收回袖中,蔻丹掐進掌心,卻只是笑笑:“無妨,都是我不小心。”

    不過是一隻,小畜生罷了。

    裴神玉單臂抱着貓,而另隻手作指哨聲,將正在溪邊飲水的馬兒喚了過來。明蘿夢的注意力落在那匹鬃毛雪白的高頭大馬上,卻忽然被人捏住了後脖頸。還未反應過來,就被裴神玉突然解下的披風團成了個貓兒球。

    披風打結的一頭繫於馬頸,而她也被裴神玉穩穩當當地安置在了馬背之上。

    少年放大的清俊面孔湊近,眼神深如潭水,有着讓人沉靜的力量。聲線輕柔:“在這兒乖乖的,別亂動,掉下來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貓兒琥珀色的圓瞳中閃過複雜情緒,卻真的乖乖蜷在披風之中一動不動了。

    這會看起來倒溫順了。

    裴神玉脣邊微牽。遂一手按劍,一手牽馬,回頭向秦嫿道:“秦娘子,走吧。”

    秦嫿聞言輕應而跟上,有風而過,她的袖口被吹拂起來。

    兩人與馬匹的背影漸遠,只剩下樹林地上的殘葉上,落下細碎而零散的白色粉末。

    “是殿下!”

    “殿下回來了!!”“還好殿下安然無恙……”

    才見到裴神玉的身影,營內遠遠就一陣譁然。

    橋索放下,纔到營門,一羣將士就立刻圍了過來。衆人皆面露激動緊張,圍繞在裴神玉的身側嘰嘰喳喳,問個不停:“白藏大人還在外帶人搜救,幸好殿下平安歸來了。”“殿下可有哪裏受傷?”

    裴神玉雖貴爲太子,卻十分平易近人,平日裏與將士們同食同戰,深得人心。

    “孤無事,其他之後再議。”面對一羣興高采烈的將士們,裴神玉卻只是面色沉靜地揮了揮手,簡單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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