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奪門而出之後,裴神玉便處理起了公務。
但不知爲何,總隱隱心有不安。
申時,裴神玉擱了筆,欲去尋孫將軍等人商議幾日後的布兵一事。路上卻見營門打開,一行步履匆匆的士卒們擡着擔架走來。
幾人一併擡着擔架,擔架上臥着一名神情痛苦的小兵。
他右腿包紮着重重衣布,卻還是在擔架上染開一大片血跡,足以見傷口之深。
裴神玉眉心微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發生了什麼事?”
“殿下,山林裏有猛虎發狂突然傷人,孫將軍派我等前去降服。可那大虎十分狂躁,有弟兄被咬傷了,我們便只好先行撤返。”後頭跟上來的一名小兵道。
“如今那虎呢?”
“那虎往西處逃去了,我們怕那虎逃至鎮上成爲禍患,就打算再叫多幾個兄弟去伏虎。”
想起之前從跑出門去的貓兒,裴神玉心頭一緊,回頭問道。
“元蒿,你可有見過貓兒?”
而跟在裴神玉身後的小侍從也想到了這一處,面色一白,弱聲:“殿下,自中午之後,奴才就未曾見過。”
“但適才聽有長官說,最後見殿下的貓兒是在西林那邊,奴才擔心……”
他未盡之語,亦是裴神玉所慮。
“孤知道了。”裴神玉眉間如陰雲積沉,聲音微冷:“孤與你們同去伏虎。”
無論於公於私,他都不可能坐視不管。
“元蒿,你去取孤的弩箭來。”
元蒿怔了怔,“是!”
“可殿下,您玉體金貴,若是傷到您……”領頭之將不敢做主,面色踟躕。
“快!”裴神玉眸中銳意如冰,已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掏出了令牌:“這是軍令。”
馬蹄噠噠,如風疾馳。
“吼——!!”不遠之處傳來一聲虎嘯,‘嘩嘩’驚起鳥雀無數。
“殿下,那邊!”
而裴神玉耳力更甚,早在聽見虎嘯聲的那一刻便掉馬疾馳而去,他心頭高懸,被說不清的害怕籠罩。
征戰無數,他第一次握着繮繩的手心發汗。
裴神玉不敢想象,消失的貓兒會不會誤入林中……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他要更快一點。
終於馳至虎嘯聲近處,而十米開外的畫面,卻讓裴神玉如肝膽俱裂。
大虎不耐地用尾巴拍打着地面,盯着瑟瑟發抖的白貓兒,兇相畢露。而貓無聲伏在地上,溼漉漉的貓兒眼中滿是懼意。
裴神玉只一眼便認出那是自己的貓。
“孤來,你們在此不動。”他打了手勢,下馬而提弓。
射虎需在近距離之內,越近,越能一擊斃命。
可其他士卒又怎會讓太子殿下以身涉險,更何況,那不過是一隻無足輕重的貓兒。爲首之將不禁焦急萬分,奪聲阻止:“殿下!”
可裴神玉只是回首睨他一眼,目沉如山。
“噤聲。”
對方讀出裴神玉眼中的堅決之意,也怕出聲再引起老虎警惕,只好放棄了阻撓。
此時此刻,那頭巨虎低頭嗅着貓兒身上的氣息,也漸漸不耐。它焦躁不安地用爪子刨着地面,尖利的指甲在石面上留下幾道白痕,又繞着貓兒走來走去。
裴神玉躡足走近,緩緩擡臂。
指間搭着朱漆箭鏃,弩拉成滿月之狀,他緊盯着大虎,目光若鷹隼般銳利。
老虎一身焦躁,也終於按捺不住,張口朝前動了爪。
“吼!”
明蘿夢已經全身僵麻,貓兒臉上呆愣愣的。
淚水從漂亮的貓兒眼中緩緩流淌,將兩顆琥珀般的眸眼洗得水亮,照出裏邊的恐懼。
小貓發出一聲微弱的叫聲,已是顫不成調,就在猛虎撲過來的那一瞬間,合上了眼皮。
彷彿接受了下一秒,自己就要被眼前的猛獸撕得粉碎的命運。
就在千鈞一髮,這一刻。
“咻——”
一箭如穿雲驚雷,劃破虛空,直直射穿巨虎的咽喉。
猛虎臨死之際,眼睛仍睜得極大,最終卻也只能無力倒下。‘砰’地一聲墜地,大虎沉重的身軀驚起了一片煙塵。
而無力動彈的貓兒,卻被埋在了虎身之下。
裴神玉丟下□□,疾步奔去,一臂將已死去的沉重虎身提起,額上青筋盡露。
這才露出了地上蜷着的白色小貓。
可貓兒伏在地上,卻始終一動不動。
裴神玉四肢百骸間的血液如被冰封而凝,心跳卻驟然猛升,幾乎眼前一黑。
可貓兒的貓耳,卻突然輕輕地動了動。
“小乖…?”裴神玉的聲音有些抖。
從來無論面對任何險境都沉着鎮定,山巒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昭武太子,從未有過這樣一刻,如現在這般心驚膽戰。
“喵……喵。”
嬌弱的貓叫聲一停一頓,似在訴說着什麼。
明蘿夢喫力地撐起前爪,擡頭望向裴神玉。她餘悸未消,心中仍跳得厲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從虎口逃生。
可眼前眉眼焦急的少年卻是真實的。
是他來救她了。
她突然很想埋入他的懷中。
可小貓應激地打着奶嗝,四肢僵了許久,如今更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貓兒浮着薄薄水光的杏眼,無聲望來。
她從來嬌氣得要命,自被他帶回去養之後,更是誰都不敢讓她摔着碰着,何時遇過這般驚險可怕的事情?
裴神玉的左手攥緊了拳,又鬆開。
他低下身,將無力的貓兒一把撈入懷中,摟得極緊。
“沒事了。”他聲音極低,垂首對着絨絨的貓耳道:“孤在這裏。”
“喵,嗝…喵。”
貓兒耳朵一顫,軟綿無力的爪子抱着裴神玉的脖頸,頭埋在少年的頸窩中,發抖的身子才一點點緩了下來。
身後有溫熱的手掌正在撫摸她的脊背,帶着心疼,手法輕柔無比,一拍一鬨。
“是孤來遲了。”
“乖貓兒,沒事了。”
……
若此前,裴神玉還以爲自己不過是一時興起,豢養貓兒。那麼現在,他便已經知道這隻嬌嬌貓兒,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
隨着耳邊裴神玉的聲聲輕哄,明蘿夢心中有如春水淌過,冰雪消融,曾經築起的心牆,也一點一點的坍塌。
而城牆塌落的塵埃之間,卻開出了花。
無聲而爛漫,如火如荼。
遠處的將士們見大虎倒地,忙匆匆趕來,見太子殿下安然無恙,纔鬆下一口氣。
但見殿下一臉緊張地將白貓擁入懷中,又傻了眼。
“喵……”
頸邊的小貓忽嬌喚一聲,又縮回了頭,毛茸茸的耳朵蹭過他的下頷,引起一陣輕微癢意。
裴神玉低頭看着不安分的小貓,心中一動。
“嗯?”
雖不知爲何貓兒忽想往上爬去,他卻還是擡了臂,又小心擁着,不讓她摔落。
小貓足下得以支撐,雪白山竹更是踩在了裴神玉的胸膛上,貓臉湊到他的臉龐邊。裴神玉頰邊一暖,似是被她溼漉漉的粉鼻蹭過。
可下一瞬間,又是柔軟的觸感一拂而過——
如同一朵花瓣,飄落在他的面龐上。
裴神玉有些怔忡。
他這是……被一隻貓兒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