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接受,自己竟是隻會掉毛的小貓咪。

    明蘿夢杏眸圓睜,倏忽立了起來,她還疑心那些白毛不是她掉的。可她一動,卻又看見胸脯前的幾根白色浮毛隨風而動,離她而去。像是在無情地嘲笑着她的徒勞。

    她呆呆地望着那一小撮白毛,隨着風越飄越遠。

    感到自己就像只行走的蒲公英。

    “喵嗷——”

    小貓絕望地叫了一聲,瞳孔裏滿是不可置信。

    於是裴神玉就見貓軀一震,尾巴都僵直了。小貓又輕輕地縮回了爪,一切就像慢動作,她將自己團了起來。揣着手手,貓耳往後緊貼,一副掩耳盜鈴的樣子。

    看起來,是謹慎地不打算再動彈了。

    大概是因爲那樣,只會暴露她掉毛更多的事實。

    裴神玉的手抵在脣前,發出了一聲沉悶的氣音。實則是他在按捺着自己的笑意,畢竟若是小貓看見,便要惱了。

    稍稍平靜之後,他方道:

    “不是什麼大事,孤之後讓人來收拾便好。”

    可他的安慰卻無濟於事。

    貓兒仍舊雙目無光,貓耳萎靡低落。她輕輕抽噎了一下,可一抖,身上的白毛又開始飄拂。

    明蘿夢委屈壞了。

    她不想做貓了。

    清晨。

    軍營幾裏之外的清水溪邊。

    河水明澈見底,幾尾小魚正悠閒自在地暢遊其中。而裴神玉立於岸邊,目中凝神觀察,手臂忽而發力,下一秒,便將削得鋒利如箭簇的木刃射向河中——

    水花飛濺,河底的魚受驚而四散,但最肥美的一條卻被一箭貫穿。

    裴神玉眉間銳利方散去,他邁步走入小河中,將長木籤連着串起的魚一併提起。他又用麻繩將魚捆起,便往軍營中走去。

    “辛苦殿下了,奴才來拿就好。”

    才進門,元蒿便機靈地湊了上來。

    “嗯,你先將魚放入桶中,孤稍後再來處理。”裴神玉話落,又輕咳一聲,問道:“對了,貓毛可有收集起來?”

    元蒿點頭:“都按殿下所說,奴才全收到了一處匣子裏。”

    而他眼神飄忽,心中又開始嘀嘀咕咕。

    他總算是知道殿下爲何這般溺愛那隻小貓兒了,原來殿下竟然是個……絨毛控?

    夏日炎炎,這些天貓兒也掉了不少毛。哪怕小祖宗始終安安靜靜臥在那兒,風一吹,還是動輒就是一場‘六月飛雪’。可殿下卻吩咐他在貓兒氣鼓鼓地離開之後,悄悄將周圍落下的所有白毛收集起來。

    他也不敢用簸箕掃掉,只能一縷一團的拾起來,撿得他都快想打噴嚏了。

    裴神玉滿意頷首。“做得不錯,有賞。”

    元蒿這才眼前一亮,笑得合不攏嘴:“奴才多謝殿下!”

    此時,明蘿夢正窩在竹榻之上。

    她兩眼空洞,好似一尊貓神像,被端端正正地供奉了起來,動也不動。雖聽見了外間裴神玉的聲音,可她卻並不想動彈。

    只因這幾日但凡明蘿夢稍稍動作,便是一陣漫天飛絮。

    她已從鬱悶到麻木,自閉了好些天日。

    身後傳來‘吱’地一聲門開合聲,是裴神玉走了進來。又‘咚’一聲,他似乎將什麼輕輕放置於桌上。

    明蘿夢這才懶懶地擡眼望去,卻見裴神玉手拿着一柄小梳走了過來。

    “來,眉眉,孤給你梳毛。”

    明蘿夢不解地發出一個疑惑的音節。“喵?”

    裴神玉拿了把密齒梳篦,掀袍落坐在貓兒身側。他習慣性地先撓了撓貓兒的下頷,小白貓下意識眯了眯眸子,是舒服的樣子。

    他方緩緩道:“孤尋了個法子,想試試將你身上的浮毛梳去。

    “這樣應該就不會天天掉毛了。”

    明蘿夢聞言清醒了幾分,她好奇地看向裴神玉手中的梳子,心中有些期待。而裴神玉只是面容恬靜地凝視着她,任由她做決定。

    最後,她還是抵不過內心擺脫掉毛的渴望,前爪踩在了裴神玉的手掌上。

    拍了拍。

    “喵喵。”那你梳吧。

    而她幾個動作之間,又有一縷白毛自眼前漂浮而過。

    裴神玉低頭看着壓在自己手掌上的雪白小山竹,勾了勾脣,反手將貓兒的小爪子握在手心,捏了捏。又撫了撫撫貓兒的頭,從善如流道:

    “好,眉眉躺下來一點,孤給你梳。”

    明蘿夢顧不上羞赧,只輕巧一躍,就跳上了裴神玉的膝上,方便他動作。

    她感到梳子細緻地從她的被毛上梳過,裴神玉的手微微拂籠在她的身上,另一隻手帶着貓毛,讓絲絲縷縷脫離她毛絨絨的小身子。

    時間彷彿都慢了下來。

    身後不時傳來輕柔如羽毛的觸感,明蘿夢心中恍惚又回到那天的月夜之下,他給她梳髮之時。柔軟的貓耳動了動,她消沉已久的情緒不知不覺間被安撫好了。

    窗外綠蕤搖曳間,蟬鳴聲隱隱約約,小貓臥在他的膝上眯着眼,快要睡着。

    裴神玉垂下眼,面色溫煦,輕聲道:

    “好了。”

    小貓抖抖耳朵,睜開了惺忪的貓兒眼,小小的打了個哈欠。她站起來下意識抖了抖身子,卻發現自己一身輕盈。

    明蘿夢自裴神玉的膝上跳了下去,噠噠走了幾步。

    身上好像薄了一層,而她左右環視,空氣中竟沒有惱人的白毛在飛舞。

    她掉的毛變少了!

    “喵喵!”明蘿夢看向裴神玉,貓兒眼中盛滿明亮的喜悅。

    小貓又轉頭跑出了門。

    裴神玉卻知道,她這是去找她的水盆小鏡子去了。

    而當貓兒興奮出門之後,裴神玉卻垂下眼,耐心地將梳子上的白絨貓毛一縷一縷地薅下,歸攏入剛拿出來的木匣之中。裏面已堆起了一座絮狀的小山,像是柔軟的棉花。

    最後,他將梳子也一起放了進去。

    裴神玉看着那一團團雪白的貓毛,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滿足。

    明蘿夢迴來之時,正好看見裴神玉正在打開一個朱漆提盒,將裏面的一隻瓷碟拿出。

    “眉眉,來。”裴神玉神情放鬆,似乎心情不錯。

    明蘿夢躍上桌子,好奇地探頭望去。

    她驚訝地發現,竟然是上一次元蒿給她喫的魚膾,魚肉瑩白剔透,旁邊砌了幾片新橙,她嚥了咽口水。

    卻聽頭頂輕道:“這是獎勵乖小貓的禮物。”

    貓兒擡頭,亮晶晶的眼眸中充滿了希冀。

    裴神玉似乎讀懂了貓兒眼中的情緒,又慢悠悠地添了一句:“是孤親手片的。”

    明蘿夢的眼睛更亮了。

    入夜,燈影成雙。

    明蘿夢抱着裴神玉的手臂,輕輕晃了晃,小娘子明眸善睞,如黑葡萄一般烏亮,無聲傾露着嬌意。

    “君玉哥哥,上次做的銀魚好美味,明天還想喫嘛。”

    大抵是南地的貓兒,尾音也咬着一股子嬌軟。

    裴神玉正坐在書房之中,左袖任由她挽着,他低頭看了她一眼,輕輕勾脣:

    “還說自己不是饞貓兒。”

    明蘿夢卻振振有詞:“是你說的,我是你的貓,自然要由你來養。”

    裴神玉無奈搖了搖首,無形之中卻透出一種縱容:

    “孤真是欠了你的。”

    忽在此時,門外有人咚咚叩門。

    “殿下!屬下有急事求見——”

    萬籟俱靜之間,那聲響便顯得格外突兀,明蘿夢受驚回眸,卻被裴神玉輕輕拍了拍肩,輕聲哄她。“你等着孤,孤先出去看看。”

    他遂起了身,推門而出。

    “發生了何事。”

    “稟報殿下,軍中有人……死了。”

    門外的將士低着頭,聲音沉重。

    星夜懸空,露溼原野。

    秦嫿半攏着被撕破的衣裙,從馬上翻下身,步履狼狽艱難地朝着山上走去。她妝容殘破,裙裳上甚至還有幾滴血跡。

    但若非裴神玉,她也不止於此。

    密令唯她一人知曉,絕無可能泄露半分,可當她察覺不對時,卻已爲時已晚。宇文雄見她沒了用處,也不再管她死活。一封封密令過去,卻始終等不到人接應。

    她並非以武功見長,只能憑藉詭計脫身,可付出的代價卻讓她此生難忘。

    ……

    秦嫿沿着密道往下走去。

    兩側懸着的油燈煌煌,也燃起了她心中的火焰。

    她在一處鐵門前停下,蒼白的手覆上門上密密匝匝的齒輪,輕輕撥弄。

    片刻之後,機關啓動,門開了。

    “你回來了。”

    門內,身形高大的男人負手背對着她,聲音沉如鐵鏽。

    他便是江陵王。

    秦嫿咬了咬牙,跪在了地上。

    “女兒無用,未能完成任務。”

    地磚的溼冷之氣纏繞而上,直至裹挾全身。她久久沒有等到迴應,額上‘滴答’落下了一滴汗。

    江陵王終於慢慢轉過了頭。

    他的五官如刀斧劈成,凌厲而含煞,鷹鉤鼻更顯陰鷙。

    宇文雄睥睨着地上伏跪着的女子,目中深若淵潭。銳利的目光射來,秦嫿的背後滲出冷汗,攥緊了手心。

    滴答。

    更漏聲漸,夜更深了。

    江陵王終於出聲:“也不怪你,乾太子是人中龍鳳,不可小覷……”

    如頭頂所壓巨石移開,秦嫿如瀕死的魚終於得以呼吸,劇烈喘息了起來。卻又聽到上首之人又緩緩發問:

    “我也許久未見你娘了,你將她安置在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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