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春。

    東方拂曉之際,從梅屋窗邊探出了只小貓腦袋。

    窗外花樹蔽天,風拂來滿面盈香。粗壯而曲折的虯枝之上,臥着朵朵怒放的重瓣梅粉。

    裴神玉給她安排的這處閣屋原是貴客所居。不僅離太子的正殿相距不遠,屋旁還遍栽梅樹,春來清景頗佳。置身樹下,如感神骨俱清。

    遠看粉白一片,落英紛紛,更是如神仙勝地。

    貓兒仰着小腦袋,貓兒眼微眯,鼻尖嗅了嗅,一副熏熏然的陶醉模樣。

    裴神玉之意,一則是因她喜歡花時景緻,二則也是因爲“梅”字寓眉。皆是獨予於她的情意。

    如今春時花開,貓兒每日喜歡在梅樹底下嗅一嗅花香,悠哉悠哉地梳理毛髮。

    不一會兒,就落了滿身花香。

    門忽被叩了叩,貓兒回頭,與裴神玉四目對視。

    他今日穿了一身緋袍,發戴玉冠簪纓,腰環劍珮,如玉樹蕭肅。然而春光落於利落眉峯之上,讓冷峻的五官也添了幾分柔軟。

    貓兒歡悅地‘喵’了一聲。

    她的心上人,果然是天下第一好看之人。

    裴神玉薄脣輕啓,也展顏而笑,道:“喜歡這梅樹麼?”

    貓兒點點頭,用小腦袋蹭了蹭他的掌心,一派嬌憨模樣。裴神玉的心中更是陷落下去。

    他撫着掌心絨密的白毛,劍眉低垂。

    “待四五月時,我再帶你去看神都牡丹,姚黃魏紫,你應會更加喜歡。”

    國色天香,也更加似你。他在心中道。

    裴神玉又撓了撓貓兒的下巴,如往常般哄她:“你說好麼,小乖?”

    貓兒雙眸如光映琉璃,早已滿是憧憬。

    “喵喵喵~”

    當然好。

    她無法吐人言,就伸出一隻爪子,搭在了裴神玉的掌中。

    裴神玉便牽着那隻軟軟的梅花小爪子,緊了緊,如握着他的無上珍寶一般。

    他淺笑道:“那就以此爲約。”

    杏園之外人影憧憧,一派車水馬龍。今日是新科進士始涉政壇,皇家設宴。故而滿園羅綺,皆是達官顯貴。

    平常百姓不得入內,卻也甘願在江邊看個熱鬧。

    突然有人疾呼:“快看!那可是太子殿下的車駕?”

    “應該不會有錯……”

    只見一輛香車緩緩駛來,朱輪紫幰,以金爲飾,前駕高頭駿馬。旗首畫蒼龍,兩側銜鸞鈴,隨着車馬行駛發出一陣玎璫鈴響。

    車駕轆轆駛過,但卻無人知曉,與此同時——

    車廂之內,男子修長的手,正有一搭沒一搭撫過掌心中的白毛團,眼中掠過無限柔軟。

    及入杏園。

    裴神玉從車馬下來,又登上了江邊的一處畫舫。

    而他屏退左右,方褪下玄金大氅,露出臂彎間臥着的一隻雪白的貓兒。又輕輕地將她抱放在休憩的綺榻之上。

    貓兒此前被撫摸伺候得舒服,如今眼皮方睜。

    瞳孔中便泛起亮光,好奇地打量四周。

    裴神玉替她拉開了帷帳,明蘿夢從舷窗往外望去,可以看見岸上盛景。紫雲高樓,惠風和暢,已來了不少權貴士宦。

    裴神玉見她眸中熠熠生光,笑着摸了摸小貓的頭:

    “離宴散還有幾個時辰,你在此先玩一會,晚些等我回來,帶些櫻桃與你。”

    皇帝仍在清修閉關,只能他以太子之身替之,設宴款待。進士之中也尚且有許多風流才俊,需要他一一甄識交談。

    他自是不能帶着貓兒參宴,然而曲江春色,裴神玉卻也想讓她看一看。每逢迎上巳,神都男女少年皆出門遨遊,於水邊擲果賞春,倩賞花景。而她喜熱鬧,他亦不想留她於東宮中獨自冷冷清清。

    明蘿夢乖順地點了點頭,貓耳也隨之輕晃。

    嗯,我等你。

    小貓看起來又嬌又乖。

    裴神玉心中生出些不捨,他垂下眼瞼,又順了一會貓兒的毛,方纔掀簾離開。

    明蘿夢便臥在窗邊,遙看景色。

    三月春風,當真醉人……

    麗水池邊,有櫻桃花開,杏園中一片熙攘,皆是春風得意之人。她實則並非喜歡喧鬧,只是怕被獨自拋下,裴神玉將她安置於此,反倒正合她心意。

    及至日中,太陽漸起,照人明媚而溫暖。

    她開始感覺有些渴了。

    舟上是太子休憩之處,並無旁人來擾,明蘿夢便也無所忌憚。她慢悠悠地踱步而出,在舟艇上漫遊尋覓水源。

    然而轉角處竟傳來一陣腳步聲。

    原是行來了一列端盞女子,她們奉了酒水,是將欲侍奉太子與衆賓客的侍婢們。

    明蘿夢雖知道宮人皆知她是太子的貓,但她卻不想讓旁人發現。於是小白貓輕盈一躍,便鑽進了旁側的一處船艙之內。

    然而她卻沒有料到,末尾的那一名宮女,竟忽脫離隊伍之中。

    無聲無息地,也走進了明蘿夢所藏身的那處船艙之中。

    小貓動了動貓耳,感到有些異樣。

    卻見那婢女一言不發,垂首從袖中摸出一隻瓷瓶,將瓶中清液輕輕抹於杯盞邊緣。

    而又緩緩擡起左手,在日光之下端詳。

    她的蔻丹殷紅,與她素淡的面容有些不相襯。

    然而明蘿夢卻也注意到,在她的指甲之下暗藏着一小撮白色粉末。

    婢女檢查完畢,終於露出了一抹笑。

    可那森冷笑容,出現在這張平平無奇的臉上,看起來更是分外迥異。

    明蘿夢見此,不由心中發緊,朝前探了探頭。

    女子的那雙手,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

    她卻聽見那婢女低聲開口道:“真可惜……這一次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明蘿夢渾身一僵。

    這分明……是秦嫿的聲音。

    雖她面容不同,但這聲音卻如噩夢一般難忘,明蘿夢絕不會認錯——

    她竟沒想到,秦嫿竟能再次混入宮人之中。且她不知以何種手段易容成了他人模樣,僞裝得幾乎天衣無縫。

    而此前秦嫿屢使毒計,全憑藉她嗅覺靈敏,又對那香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才得以辨識出來。倘若是常人,卻未必能馬上察覺。

    她必須馬上告訴裴神玉。

    “殿下,這是崔某所作詩篇,請殿下垂閱……”

    裴神玉微微頷首,逐一看過之後,各頒賞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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