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疏眉微攏,有些擔憂:
“眉眉?醒醒。”
幾個時辰前。
天子聽輪崗替下的女衛來稟,道是明娘子赴了蘭燈苑海棠宴,又受崔氏女幾人相邀,入了寶樓之中。之後便匆匆換了便服,驅車離宮。
神都的宴上無酒不歡,可他的貓兒卻沾酒輒醉。
更何況她容顏出衆,定會引來一些人暗中覬覦,又或是不懷好意地接近刁難。
故雖已有女衛暗中保護,裴神玉卻仍不放心。
他處心積慮,只爲護她無虞。
雖知曉眉眉是隻慣來狡黠而機靈的小貓,他卻因愛而生懼——
哪怕她發生半點意外,也絕非他再能承受之重。
琉璃易碎,彩雲難覓。
貓兒是他失而復得的掌心至寶。
果真,如今明蘿夢雖成功從難纏的宴飲遊戲中脫身,卻也獨自醉迷花苑。
小貓嬌呼呼的在這兒睡着了。
還是那樣的方向感差。
裴神玉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他俯身剛欲伸臂將小人兒抱起,可她卻像是忽然嗅到了熟悉的清木氣息,呢喃了一聲。
如綢的青絲劃過他的手。
明蘿夢顫抖着了一下纖長的睫羽,緩緩睜開一對黑白分明的淺色烏眸,卻迷濛如鏡花水月,只獨獨映出男人一張棱角分明的面孔。
“君…玉……玉哥哥?”
貓兒的嬌噥聲細細軟軟,如被風瑟瑟將吹落的花骨朵般,充滿了脆弱。
此時的她毫無戒心,彷彿眼前就是她最爲依賴之人。
裴神玉止住動作,此時二人的面孔只有咫尺之距,鼻尖都幾乎快要相碰。
而她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小乖?”
裴神玉聲音微啞。
明蘿夢眸間扔朦朧如霧,卻忽而莞爾一笑。她道着夢中囈語,也將他當成了夢中之人一般傾訴:
“我夢見了一隻小貓……”
裴神玉心中狠狠一擰,聲音發顫,哄着她說:
“怎樣的小貓?”
“唔,就是一隻傻乎乎的小貓……”明蘿夢眼皮一落,細白的手指胡亂地比劃,又無力地落在他的肩上。
像是求抱一般。
她秋水含笑,語帶一分嬌憨之意:“在廊道間打着轉,卻怎麼也找不到主人……最後白色的毛,都,都弄得灰撲撲的了。
噗嗤——傻乎乎的,只會等主人來找它……”
好像渾然忘卻,自己方纔也迷了路。
裴神玉也想起舊時往事,不由脣角微勾:“嗯,倒真是一隻小笨貓。”
那時,她初到營地,一路皆被安然放置於馬背上,又或是被他抱在懷中,自然也不識得路。
故而貓兒第一回溜出去玩時,差點迷路。
直到將近日暮,小白貓等到他發現不對而找來時,爪子都髒了,兩隻水盈盈的貓兒眼中也滿是委屈。
當時,他沒來由心疼了一下,就蹲下將她擁入懷中。
“誰說不是呢……”明蘿夢聲音軟嬌,絮絮地又嘟噥了一聲,驀地沒了音兒。
裴神玉的心中如有一隻粉色小貓爪子在撓來撓去,酥酥癢癢。
他的手不由自主撫上她的青絲,順了一順。“眉眉?”裴神玉又低首喚了她一聲。
可明蘿夢似乎徹底睡着了。
“小醉貓。”
裴神玉脣角微勾,輕嘆了一聲。
果然是丁點酒都沾不得,動輒就醉。
他的手穿過她的膝彎,將她穩穩打橫抱在懷中,方緩離花苑。男人步子放的極平穩,彷彿在擔心懷中的人兒醒來。
玄色衣袍稍縱即逝,卻落入一雙眼睛之中。
遠在高樓之上吹風醒酒的王楚雲,容色微白,顫抖着念出口中二字:
“……陛下?”
她失手碰落一隻琉璃杯,更是酒醒幾分。玉液汩汩淌下,濺溼她的長裙,可她卻挪不開步子,只死死凝視着那處。
王楚雲一臉怔怔,不可置信。
可怎麼會呢?
冷淡如水的陛下豈會折下腰,卻動作溫柔地抱起一個女人?
她心中仍有三分驚疑,可多年以來,那人落落削長的背影早已深深烙入她的記憶之中。
那是她情竇初開之際,卻始終追逐不得的人。
他貴爲太子,卻又是她的表哥,俊美而神武。王楚雲不可避免地也生出過少女情思,和父親一般渴望,能夠繼承她的姑姑,也就是懿安皇后的位置。
只是奈何祖父卻以沉默反對,太子亦毫無此意。
之後祖父更是爲她與世交之孫定下婚事,徹底斷絕了她和父親入宮的念頭。
天子登基三載,始終未納一妃一嬪。
這在天子尚是昭武太子時便初見端倪——東宮始終不曾有過姬妾。
甚至彼時更有傳聞稱太子曾與先帝不合,屢次爭執,就是因太子的婚事未定。而太子妃之位也幾經暗中盤算,始終並無定數。
三年過去,天子仍然孑然一身,彷彿斷情寡慾。
王楚雲又慢慢回憶起方纔的鬧劇。崔道嫵提議邀那女子小酌之時,她就已經知道對方的打算,這本是貴女之間向來的排擠把戲,而她也不聲不響做了幫兇。
可誰也沒想到,最後卻是她們輸了個徹底。
然而她見到崔道嫵一副喫癟氣極的模樣,心中竟慢慢升起一絲快意。
“楚雲,你、你在看些什麼……”
王楚雲回首望去,卻見是滿面通紅的崔道嫵,正在沉聲抱怨。
她揉着太陽穴,面色極爲不耐。
“我好渴……該死,誰去弄點水來!”
可寶樓之上她們的侍婢不得入內,連樓主人都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
王楚雲靜立在原地,見她如此模樣,卻絲毫不想理睬她。
心中更是冷笑了一聲。
崔道嫵跋扈善妒,自矜爲貴女當中第一人,見不得任何人居於她之上。不過是憑藉門楣顯貴,其父又爲權相,縱容子女,才如此囂張。
連她王氏之女,都常常被她當作婢女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