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蘿夢的眼中迷迭一片。像是一切美好的事物被突然揉碎,只剩下浮光碎影。支離破碎,怎麼也拼湊不起來。

    她失神而怔忡,喃喃重複道:

    “你是……天子?”

    明蘿夢本以爲他不過是一個宗室之人,然而皇室本也是她所從未想過去攀附的。

    可,一朝天子?

    縱是她向來不關心朝政權貴之事,卻也從耳口相傳之間,隱約清楚當今天子是怎樣一個人。

    龍朔舊年之時,東宮太子屢建奇功,平復多郡,早已有仁德英武的美名。登基之後,也是天下皆讚譽爲權略英驍的君主,只是性情卻逐漸冷峻許多。

    那應該是一個清冷的帝王,也是遙遙在雲端的天子。

    可她所認識的君玉,卻對待她處處悉心而體貼,眉眼間溫柔如水,只是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

    倘若這一切也是欺騙於她的假象呢?

    明蘿夢垂下烏睫,心間慢慢生出些苦澀。

    原來她真的並不瞭解他。

    裴神玉眼底是她讀不懂的哀傷,他伸了手臂,想去觸碰她的手。“眉眉。”

    可她卻倉促地退了半步。

    “你先讓我想想。”

    裴神玉面無血色,卻也緩緩收回了手,他的指尖又泛起僵冷。

    明蘿夢有些難過,她揉了揉眼睛。如今掩藏在細微之處的端倪,才一點點地浮上心頭。

    第一次見面時他眼裏的漠然與肅殺。

    而崔茂之冒犯她不久之後,崔家就遭逢到陛下的震怒。

    她莫名心絞生痛,休養在府中大半個月,聖上也不知爲何突然賜給將軍府無數稀世藥材。

    與最後,她向姨母訴說心儀之人的時候……

    姨母脣邊的欲言又止,與眼底被她所忽視的隱約輕愁。

    所有的細枝末節,皆指向一個答案。可她卻被心跳和感覺所惑,被柔情蜜意所矇蔽,才忽略掉這些所謂的處處巧合。

    她是該有多天真。

    小貓愣了愣,眼中空空,漸漸瀰漫起朦朧的霧氣。她一言不發,柔白的臉頰上滿是脆弱感。

    她沒有鬧,也沒有咄咄質問。

    只是安安靜靜地想清了一切,然後將自己的天真盡數絞殺湮沒。

    裴神玉呼吸間俱是疼痛,他像是整個胸腔被撕裂開,漏進滲骨的冷風。而她的每一刻沉默,都像是針刺在他的身上。

    他寧願她鬧一些,甚至罵他,打他。

    也不願見她如此模樣。

    男人一身狼狽與落魄,喉結滾了滾,才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這並非是我的本意。”

    他本是最不願她受到半點傷害之人。

    可如今一切記憶隨風而去,時間也再不容他遲緩片刻,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裴神玉閉了閉眼。手攥在袖中,冰冷麻木。

    可若是重來,他仍會選擇如此。

    “我不奢求於你的原諒。可眉眉,我待你從來都是出自真心。”

    他的聲音沙啞而疲累。

    明蘿夢咬了咬脣,以此讓她保持着清醒。

    她雖知道,天子不可能一開始就與她表明身份。可他也的的確確,是一直隱瞞着她。

    “陛下又何必在乎我是如何想的呢。畢竟我人微言輕,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女子偏過頭去,睫羽極爲濃長,覆過一雙澄澈若流金的眼眸,與其中的失落。

    她言語中的生分,又無形在兩人之間又豎起了隔閡。

    裴神玉的脣繃得很緊,骨節泛白而又鬆開,眼中痛意一閃而過。

    “你不是。”

    她是他的珍寶,又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也因她的疏遠,他也只能更加小心,態度鄭重而虔誠,不敢有半分輕慢。

    “你是朕所珍惜的人,除此之外,朕也並未騙你。”

    “包括所有的承諾。”

    裴神玉的聲音低而清晰:

    “倘若你仍願意,你就是朕的皇后。”

    明蘿夢心頭一跳,卻回頭不善地睨向他。她眼底含着一絲微惱嗔怨,話中也含了幾分氣:

    “縱然如此,陛下也還是能夠擁有三宮六院。”

    她冷冷低眸,語氣更是疏離幾分:“可恕小女子卻不願與人共侍一夫。”

    裴神玉輕嘆了一聲。長指輕輕將她的下頷捏起,垂首望向明蘿夢的雙眸。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字句篤定:“沒有三宮六院,也不會有別人。”

    “只有你。”

    他養一隻頑皮嬌氣的貓兒就夠了。

    如何再容得下其他人。

    “眉眉,好麼?”

    他的眼神深邃如潭水,其中卻盡是無聲的漫漫情意。明蘿夢的心底莫名一震。彷彿那個卑微之人是他,而他在祈求她的原諒。

    其實他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若是他執意要她,也根本不必詢問她的意見,一道聖旨便可左右。而天下美人何其多,又何必單求她一人?

    裴神玉若是冷硬強求,她的心定會碎成齏粉,反倒生出幾分玉石俱焚之心。

    可他這樣,反倒顯得她無理取鬧起來。

    明蘿夢的心中此時亂糟糟成一團。

    像是有隻小貓在毛線裏打滾,可最後還是捨不得離開這團暖融融的溫柔鄉。

    到底,她也還是有幾分喜歡着他的。

    可皇宮也註定不如平常人家那般自由自在,君恩深重,她又能承擔起幾分?而那絲被蒙在鼓中的餘怒也仍未散去。

    她最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

    “再容我想想,好麼?”

    水榭之中。

    “姨母……”

    明蘿夢伏在魏凌霜的膝上,低低嬌噥道。女子烏鬢如雲,披了滿身,指尖縈着冷香,鶯脣邊邊嬌纏無限。

    “我不想嫁人了。”

    魏凌霜手持玉梳,像是在打理一隻皮毛精細嬌貴的貓兒一般,輕輕給她梳理着青絲。

    只是那雙貓兒眼中盡是悶悶的委屈。

    魏凌霜心中生憐,卻只能柔聲安慰她道:“傻孩子,那到底是九五之尊……”

    那日帝王親自將她送回府,眉間俱是珍惜與小心,她看得膽戰心驚。然而幾日之後,魏凌霜也逐漸看明白,事到如今,其實一切都已經成爲定局。

    陛下如此喜歡她,定不可能放手。

    給眉眉的考慮時間,在她看來,也不過是緩兵之計,終究拖延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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