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綽綽約約,映照在玉階之上。

    金殿深深,池中不時傳來水聲,可宮人卻早已如令屏退在殿外,因此無人聞知。

    清池柔波盪漾,掀起春漪重重,一浪接一浪。

    男人脊背繃緊如山,眼底深色與柔情並重,龍章鳳姿的俊顏如天神,眼底卻透出凡人的掌控欲。

    明蘿夢如同一隻小舟,被春潮無力地拍打在山岸上。她嬌嬌弱弱地抱着裴神玉的脖頸,被男人掐着腰,只能任隨着山水起伏落下。

    女子隱約啜泣出聲,卻又被男人哄着擦乾了淚花。許久之後,她眼皮打顫,不禁蜷入男人懷中。

    男人愛不釋手地撫着她背後的烏髮,如同在給一隻小動物順毛。

    她聲音細軟,忍不住發出內心的疑惑:

    “君玉哥哥……爲何總喜歡擺弄我的頭髮呀?”

    裴神玉對她的青絲似乎十分愛護喜歡,抱着她親的時候也總是將一綹揉在手心,平日裏不是揉着她的發頂,便是給親自給她梳頭濯發。

    看着自己的烏髮不受控制地纏繞在男人冷白的肌膚之上,她總會莫名面頰緋紅。

    除此之外,男人似乎對於她的裙釵衣裳也頗有見地。

    她倦懶之時,無人相信,給她挑選衣着並伺候着她穿衣的,幾乎都是一朝天子而爲。

    唔,可疑。

    女子微微顰蹙,煙眸之中漾開一縷惑色。

    “且你似乎,手法也十分熟練……”她輕聲念着,聲音卻越來越弱。

    明蘿夢困累又渴睡至極,伏在男人懷中,話音才落,惺忪霧眸便開始眼皮打顫,一會就迷迷糊糊地闔了眸。

    任憑埋在男人脖頸間,墮入雲霧之中。

    可聽到她的疑問,撫着她纖瘦脊背的手掌忽然一頓。

    男人眼中情緒明滅。許久,他瞳仁深處閃過一絲複雜暗色,又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頭。

    “只爲你梳過頭。”

    可懷中的人兒卻烏睫垂墜,承歡之後,睏倦而又軟綿無力地睡去,沒有聽見。

    自然也不知男人眼中的欲言又止。

    裴神玉將她從水中撈起,用巾子裹抱着她,在她額際落下一個輕吻。

    “繼續睡吧。”

    總有一日,你會知道所有的原因。

    轉眼便是中秋宴至。

    宮女花顏含笑奉來美酒菜餚,片刻之後又有樂師吹奏,舞姬動人翩翩起舞,如團花錦簇。

    此時百官列坐席中。

    然而許多人的注意力,卻並不在宴饗歌舞之上。

    他們所格外留意而低聲議論的,不僅因爲御座之上神顏冷清的天子並未提前離席,更是因天子身側嬌縱嫵麗的貴妃。

    衆人皆知,中秋宮宴也似宮中家宴。

    而此時帝妃同席,儼然又像極了帝后同席。更不必說如今貴妃執掌鳳印,陛下寵愛有加,處處儀同副後……

    女子豐肌弱骨,羽睫低垂,所穿刺繡花葉的玉色重紗袖衫堆疊身側。

    寶鬢上插金釵而懸東珠,雪亮晶瑩,大如鴿卵。衆人皆知那是南海所進貢,一顆千金。可寶珠尚且不如她奪目明麗。

    貴妃眉嫵清媚,額心花鈿如一點丹砂,更襯出雪容豔質,不愧是國色傾城。

    她並不言語,胃口也極小,然而身旁的男人卻不時給她剔骨夾菜。

    見她目光落在宮人呈遞的金盞之上,又咳了一聲。

    “眉眉,不許飲酒。”

    女子溶月似的眸中帶着不情不願,側目微嗔了他一眼。

    裴神玉心底悶悶生笑。

    她並不知道自己曾經是如何信誓旦旦,撒嬌討酒。可也就是那次犒勞將士的中秋宴上,他允她喝了幾口。小貓就醉呼呼得人事不省,迷迷糊糊地撲入他的懷中——

    又化作了人,毫無知覺地吻上了他的脣。

    然而也有賴於那一次意外,他才徹底看清自己的心意。

    可此時明蘿夢卻正在暗自納悶。

    飲酒於她,的確是幼時遙遠的事情了。然而她也未曾想到如今酒量竟也淪落到如此淺薄,竟沾酒輒醉的地步。

    然而她是不得飲酒,裴神玉卻是不得不飲。

    天子難得參宴,又有如此興致。恰逢秋夕良辰,席中便有幾名臣子大膽敬酒慶賀。

    無人料到,一位老人竟也突然舉杯道:

    “老臣賀陛下千秋長樂,萬壽無疆。”

    似乎是因爲過於突然,席中竟不約而同安靜了半晌。

    裴神玉眼中情緒深深,輕啓薄脣:

    “梁國公同樂。”

    明蘿夢正在一邊低頭飲茶,聞言卻不由心下一動,擡眸望去。

    那老者的目光才與裴神玉對視而分,見她望來,又與她撞上。他清瘦矍鑠,眼神銳利,又似乎帶着一絲審視。

    明蘿夢的腦子突然甕地一響。

    梁國公……

    可不就是裴神玉的外祖父麼?

    可她又敏銳地察覺到,裴神玉與他之間的暗涌起伏。連彼此的慶賀,都帶着一分客氣生疏。

    她掩下眸間的驚詫,面上仍是平靜無瀾。

    明蘿夢到底喜靜易疲,不宜在喧鬧而觥籌交錯的場合待太久。故而她只參加了一會筵席,裴神玉見她喫飽了,便讓她先行回宮歇息。

    然而她一時酒足飯飽,尚且還不想回去。

    夜色朦朧,圓月卻格外皎潔明亮。

    明蘿夢在殿外賞了一會月。

    秋夜疏朗,她又不覺在宮中的池邊逗留了一會,片刻之後,便問宮人中秋宴飲是否已經結束。

    宮人知曉貴妃深得聖恩,自是無有隱瞞,道如今陛下仍在太極殿中。

    這麼晚了,他是去做什麼呢?

    明蘿夢想起方纔宴上心中的那一絲疑惑,不由就隨宮人緩緩行至太極殿前。

    ……

    月輝皎潔,寧白的眼底卻分外黯淡,只是到底強撐精神,沒有顯露出來。

    他沉靜道。“陛下,這就是如今臣搜尋到的所有證據。崔相與……”

    “好,朕已明白。”

    寧白將文書呈遞之後,猶豫片刻,又道。

    “梁國公,到底與陛下血緣相連。”

    他語意未盡,然而言下之意,裴神玉卻自然明白。只是芥蒂長存,想要釋然卻並非一朝一夕。

    裴神玉沉默半響,開口卻另道:“中秋佳節,寧大人也該早日成家,以享人倫之樂。”

    寧白眼底閃過一抹傷色,卻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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