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貴妃花顏柔嫵,鬢如鴉雛,只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便讓人想起天底下最美好的事物。

    纖長的睫輕動,恍如掀落一場桃花雪,冷香襲面。

    “沈夫人不必拘禮。這是才新沏的茶,你來嚐嚐,好麼”

    白鳩便斟了一杯茶,遞到沈黛兒身前。

    沈黛兒神情頓時受寵若驚。她不過是一個七品官員的家眷,突然受貴妃相邀,也令她有些心中無措。

    “妾身如何敢受,不知貴妃娘娘尋妾有何吩咐呢”

    眼前的女子雖已是宮妃,卻並不似先帝時時刻刻刻皆珠光寶氣的妃嬪們一般,仍然宛如閨閣少女。烏髮半攏在肩側,雪容清麗,眉不描而黛,脣不點而朱。

    那雙動人的眼眸就像是春日最明澈的洛水,流淌過她的心田,令沈黛兒緊繃的精神也放鬆了幾分。

    卻聽貴妃淺淺笑道“不急,你先喝一口,看看好不好喝”

    沈黛兒只好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一盞茶。

    茶霧氤氳,令她眼尾泛紅。

    貴妃如此,好似閨中姊妹一般招待着她,讓她心中泛起久違的動容。

    茶水色如胭脂,入口清甜有香。

    與她向來所喝的宮茶不同,令沈黛兒的眼眸如燈火亮起。“貴妃娘娘,這茶”

    “這是玫瑰窨制的紅茶,本宮又讓白鳩加了些花果蜜。你覺得口味如何”

    女子如分享起自己所喜歡的事物,話語也雀躍了幾分。

    杏眸彎彎,像極一隻討人喜歡的貓兒。

    沈黛兒思忖幾秒,緩道“此茶甘甜,令人齒頰留香,妾的確十分喜歡。

    不過若是貴妃喜甜,妾身倒有一個建議。不若以平陰玫瑰揀去花蒂、花蕊,以淨花瓣付窨,再用山泉沖泡,或許口味會更佳”

    沈黛兒此前任職司膳女官,自然頗有一番別出心裁的見地,她便按着內心所想一一道來。

    明蘿夢未料到有如此收穫,她遂讓白鳩記下方子。

    “沈夫人的提議很妙,之後就讓白鳩試試。本宮聽聞,沈夫人此前在東宮中任職司膳女官,如今一見,果真不凡。”

    沈黛兒的臉頰邊不禁拂過一絲緋紅。

    “貴妃謬讚,且這都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兒了。”

    可提及東宮,沈黛兒眼底也掠過幾分恍惚。是啊,都已經這般久了

    不知不覺,那些曾經在東宮中清靜悠閒,春日時與其他的小宮女們嬌嗔逗趣的時光,都皆成往事了。

    如今她已爲人婦,韶華終究一去不復返。

    耳邊卻又傳來貴妃的聲音,泠泠如珠玉悅耳“那麼沈夫人,可否能夠給本宮講講曾經的東宮,是如何的一副圖景”

    寶貴妃實在是個很嬌美可親的人兒,沈黛兒想,恐怕沒有人能夠拒絕她。

    “貴妃若是想聽,妾身便只好卻之不恭了。”

    “那時,是龍朔十二年,妾身在東宮侍候。東宮清閒,太子又溫和容人,元公公也是個寬厚可掬的人。東宮的職差,可是宮人們爭破頭皮都想去的”

    沈黛兒又搖了搖頭,笑道“瞧妾身這記性,如今,也應該稱呼爲陛下了。”

    “東宮之中明淨整潔,主子也少。春時繁花競放,梅樹繁茂。宮人們無所事事之時,便喜歡在一起閒聊,元公公也並不禁止。”

    沈黛兒又想起昔日閒暇時,於東宮亭中漫聊的場景。

    “對了,那時候陛下還養了一隻貓。”

    “貓”

    明蘿夢微微一怔。

    沈黛兒見貴妃聽得仔細,不由心想,恐怕貴妃娘娘,也是很想了解當初的陛下吧。她便彎脣一笑,與她細道

    “不錯,那是隻白貓兒。通體雪白,好似不染纖塵,性子嬌得要命。元公公讓我們謹記不可碰觸,故而我們也只敢遠遠瞧着。

    不過那貓兒也只親陛下,在東宮之中,簡直跟個小祖宗似的。”

    “聽說它與陛下同桌而食,玩的是貢品明珠,踩的是波斯絲毯,甚至還有一張猛虎獸皮聽說,似乎還是殿下親射下的,也是爲了救那隻貓兒。”

    女子欺霜賽雪的臉蛋上浮現出一絲恍惚,柔美的脖頸微垂,聲音空靈而極輕。

    “所以陛下,很喜歡這貓兒麼”

    沈黛兒點點頭“是呢,都說那貓是陛下從戰場上帶回來的,似乎還救了陛下不過也都是些傳聞,妾身不太清楚。”

    她又嘆息一聲。

    “只不過後來,那貓兒就沒了。”

    明蘿夢不知爲何忽然心中一悸。

    如寸寸生疼蔓延而上,她不禁以手捂上心口。可沈黛兒沉浸在過往之中,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那貓兒生前在時,陛下就寵愛至極。貓兒去了之後,陛下更是痛徹心扉。

    接連數日閉門不出,幾乎滴水未進。此後,那貓兒生前所用的東西,就全被收了起來。而東宮之中,也開始變得冷清許多”

    明蘿夢聽到此處,睫羽垂下。

    心臟更彷彿被什麼揪起來了一般。

    她心底感到一絲酸澀,可又不清楚究竟是爲何酸澀。

    沈黛兒想起那段分明是春日,卻如寒冬冰徹的日子,也不由有些唏噓。

    直到後來很久,曾經貓兒住的梅閣仍然被小心封存。

    “那是奴婢第一次見陛下豢養愛寵,也是最後一次。”

    暮色時分,裴神玉終於回到帳中。他將大氅抱在臂彎間,垂目如常問道

    “貴妃可有用膳”

    拂春道“還未,娘娘自午後就未曾召奴婢入內過。”

    尤其沈夫人離去之後,貴妃就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裴神玉眉心不禁一攏,往帳內走去。

    卻見一尊冰雪似的小人兒垂着脖頸,靜悄悄地坐在牀榻邊,秀髮垂墜在單薄的肩背上,更襯得蕭瑟安靜。

    炭爐裏的銀炭已經冷了,帳中也不過比外面暖一點。

    可她不禁隨意將大氅和被褥堆在一旁,甚至連白皙的手腕腳踝也露在外面。那截玲瓏玉骨如雪色冷白,看起來纖弱至極。

    看得裴神玉心中一跳。

    “眉眉。”

    他聲音冷沉,裹挾着壓抑不住的薄怒。

    明蘿夢緩緩揚首,一雙純澈的眼眸向他望來,又帶着分忽然被驚醒的迷朦。素白的小臉已被凍得血色全無。

    裴神玉疾步走去。

    他撈起她的手一握,果然是如冰塊似的冷。

    “又在任性什麼”

    明蘿夢的指尖卻如寒冰觸碰到滾燙炭火,下意識地縮了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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