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蘿夢迴到了關雎宮中。

    沈黛兒察覺到她面容上的心不在焉,關心道:“貴妃娘娘,可要先休息一下?奴婢去拿些茶點來。”

    她如今在關雎宮中任職司膳女官。那日她與曹斌徹底撕破臉皮後,很快就刀斬爛麻地提出了和離。

    而曹斌因前些日子陛下意外降罪,如今晉升無望,更是巴不得趕緊另攀高枝。且他也有幾分畏於沈黛兒得貴妃歡心,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

    事情進展得無比順利,原來十幾年的情分,要斷也不過是眨眼之間。

    沈黛兒又聽從明蘿夢的勸告,沒再選擇和曹斌不死不休。以至於哪怕後面兄嫂來勸告,她也未曾猶豫。而她和離之後,更是馬不停蹄地很快入宮任職,令曹家人與兄嫂都大喫一驚。

    當她穿上了熟悉的女官服制,卻變得容光煥發,好似那幾年之間的蹉跎消磨,都隨着那些陳舊的簪花釵裙,一併被她拋之腦後。

    “貴妃娘娘,來試試奴婢新制的薄荷茶吧。”

    她的笑容之中滿是溫暖慰藉,而此時低落的一方,反倒成了明蘿夢。

    明蘿夢頷首而垂眸,淺酌一口茶水。

    此時殿內唯獨二人。茶煙氛氤之中,女子睫羽低垂,一言不發,像一株散發着凋零氣息的花枝。

    沈黛兒猶豫片刻,還是出聲道:“娘娘,可是有心事?”

    明蘿夢眸如雨霧繚亂,心緒也散落在了雨水之中。

    她如一葉障目,看不清遮掩在濃稠迷霧之後的景色,究竟是平路花樹,還是深不見底的沼澤池淵。

    可她還是選擇問出了口:“沈女官……可還記得當年在陛下身邊,侍奉貓兒的那名宮人麼?”

    那些話,本不過是虛無縹緲的市井傳聞。可明蘿夢不知道爲何卻心悸得厲害。彷彿從虛空裏面,有什麼即將要破土而出。

    充滿了危險與誘惑,無論是黎明還是火光,都讓她忍不住飛蛾撲火一般去接近真相。

    她此刻清醒到可怕,做不到自欺欺人。

    “侍貓女官?”

    沈黛兒一愣,慢慢回想了半晌,方開口道:“她……似乎叫梅眉。”

    “陛下寵愛那隻白貓,就另設了個女官閒職。讓從宮外尋來的女子與白貓兒同住梅閣,以便日夜照料貓兒。”

    可沈黛兒畢竟初至關雎宮中,平日只負責侍奉茶水點心,她自然不知道陛下平日裏對貴妃的愛稱。也就是寶貴妃的小字,同音的“眉眉”。

    沈黛兒仍在詫異明蘿夢爲何會提起此人。

    “不過她在龍朔十三年時就意外身亡了。陛下仁慈,似乎還令人將她的屍骨收殮,與貓兒的骨灰同安葬在碧霄宮中……貴妃娘娘?”

    她卻遲疑地停了聲音,只因面前姣麗女子的面容此刻泛白如薄紙,彷彿輕輕一觸就要碎了。

    貴妃似乎十分傷心。

    連山水似的眉眼之間,也凝着悽傷的霜雪。

    又是一夜如墜入深井,永無止境的夢境。

    當明蘿夢醒來之時,身側已沒了半分餘溫。薰爐裏的香也漸漸冷了。她裹着鴛鴦被,只感到久違的寒氣寸寸冰涼入骨。

    若說冬狩時的猛虎之夢,不過是她庸人自擾。那麼如今一切,就像是有跡可循。

    她四肢疲乏至極,眸眼中是散不開的迷霧。

    可此時,桌上的一張字條卻映入眼簾。

    明蘿夢走下榻去拾起,看見是裴神玉的字跡。

    男人的口吻仍然溫柔,細心地叮囑着她今日注意膳食,又向她致歉,道中午仍有政事在身,不能回來陪她。

    她眼角酸澀,忍不住想要落下淚水。

    明蘿夢忽而蹲下身來,又從牀底翻出了那本《靈貓救太子》。這是她拜託白鳩瞞着其他人,悄悄從宮外給她捎回來的。

    許是因如今四海承平,天子開明,這些民間逸聞也得以放肆想象,甚至在神都之中無聲流傳開來。

    “白貓臥於太子枕邊,輕輕蹭了蹭太子的掌心,一副嬌憨寵態……”

    裏面的字句綺軟,仍然清晰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可又偏巧因這兩日裴神玉政務繁重,一日晚歸,一日宿在了勤政殿中。與她幾乎錯開時間,故而男人尚未察覺到她的不對。

    他只以爲貓兒是因春困長眠,卻不知她白日讀着以他爲形象的話本,入夜經歷着的又是怎樣一場殘忍的夢境。

    烏髮披墜,籠罩着明蘿夢瑟瑟發抖的身子,她像是一隻無措的小獸,孤落無依。

    兩日以來,她始終身墮噩夢之中,渾渾噩噩。

    而夢中所縈繞,皆是那一對幻影……

    她突然很想去見裴神玉。哪怕知道興許只是謠言,她該相信他。可也仍然想聽聽他的聲音,縮在他的懷中尋求慰藉,以獲得一絲安全感。

    就哄一鬨她吧。

    “貴妃娘娘,您來找陛下麼?”

    勤政殿外,宮人面露詫異。畢竟衆人皆知陛下喜愛貴妃,常是陛下前往關雎宮中。而貴妃嬌懶,倒是幾乎不曾來過陛下處理政務的地方。

    “陛下正同李大學士等人在燕園同遊……約一炷香後纔會歸來,娘娘要不先在殿內等一會?”

    陛下對貴妃愛重非常,無人不曉。宮人便毫無疑慮,自然而然地將明蘿夢迎入了殿內。

    “好。”

    明蘿夢便輕輕頷首,提裙獨自進入了內殿。

    大殿寂靜無比,彷彿纖塵在此也不敢放肆輕舞。殿中央掛着一塊大氣凜然的牌匾。金獸所燃淡淡龍涎香,連空氣之中都透着無聲威儀。

    可明蘿夢不安的情緒,卻終於在此得以鬆弛放下。

    許是因爲在有他的氣息的地方,她才終於感受到一絲安心。明蘿夢淺淺呼出一口氣,踱步走進了書房,軟倒在了唯一的一張紫檀木椅上。

    只是男人不畏冬寒,書房內的炭火不如關雎宮中那樣充盈,春寒也尚且料峭。她只好如同一隻蜷起身子取暖的小獸抱着手臂,半晌,又側首臥趴下來。

    雲髻上的金飾流蘇也輕輕垂墜在檀木案之上。

    明蘿夢此前心神受擾不寧,如今殿內的那分輕寒更是加重了她的疲憊。她的長睫如同一隻受累的蝴蝶,終於可以棲停歇息。

    可當她側首,視線卻恰好對上了書桌邊的一個寶匣。

    那匣子以紫檀木製成,重重雕刻,鑲嵌着顆顆寶石,十分雅緻精巧。

    並不像是男人平日裏所用之物的風格。

    這會是他的匣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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