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小貓精神蔫蔫然,一雙似水明瞳楚楚地望着他,眉蹙如小山,弱裏弱氣地吐出一句:

    “我難受。”

    小貓看起來嬌氣壞了。

    可但凡她一撒嬌,裴神玉生氣的面孔就有些搖搖欲墜,再也維持不住。

    男人仍然沉默着,面上的冰寒卻化開了幾分。

    明蘿夢心尖顫了顫,卻更加恃寵生嬌。

    “還是暈。”

    又一句嬌聲軟語,將男人的最後一絲氣也磨得消散了,只剩下五臟六腑之中隱忍的抽疼,恨不能以身替之。

    裴神玉終究是一聲低嘆,不捨得再苛責她。“你啊……”一邊手指輕柔撫上她的額際,手法熟稔地爲她按摩。

    但末了,他也只能愛憐心疼地吻了吻她的眉心。

    “小乖再忍忍,還有一天便到岸了。”

    他如今最怕就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她。說到底她的心悸難消,恐怕也與當時的那場血色災禍脫不開關係。

    可當明蘿夢又被他這樣無限度的縱容着,心中卻跳得厲害。她忽而動了,如同一朵輕柔的雲落入他的懷中,抱着男人窄瘦的腰肢,悶聲不語。

    裴神玉有些驚訝,畢竟已許久未見她如此主動,許是因病中依賴。卻還是展臂將她納入胸膛之間,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

    明蘿夢小鳥依人一般地環緊了他的腰,手微微收攏。

    清心的經文也無法緩解她內心的焦躁,暈厥之感仍盤踞腦海。唯有在他的懷抱之中,才能感到一絲安穩。

    她將小臉埋在他懷裏,彷彿把他當作貓薄荷一樣地嗅,漸漸才終於鎮定下來。

    明蘿夢心中卻浮起輕雲似的困惑。

    她……真的會擁有屬於貓兒的記憶麼?

    終於到了停泊的津口。舒城地處廬州,江淮之間,歷經歲月風雨洗禮,顯得格外靜謐綽遠。

    明蘿夢昨夜因暈船難眠,將近黎明纔好不容易被裴神玉哄睡了。如今安安靜靜地蜷在他的臂彎之間,被男人用薄衫裹着,閉着眸子又乖又聽話。

    裴神玉抱着她,步履沉穩地下了船艙。

    只見岸上是一個頭戴襆巾的男子,形貌溫恭,眼神精明強幹。

    徐靈見到裴神玉,方殷勤一笑:“王公子終於來了,下官是舒城縣丞徐靈,已命人掃榻相迎,在此等候多時。王公子,請?”

    男人面色仍如雲水輕淡,不置可否,並未出聲。

    元蒿卻一邊打量着徐靈,一邊心中暗暗思量。陛下此行下江南,因諸多緣故並不打算對外聲張。故而只帶了親信之人,對外則稱清明郊祭,並不臨朝。

    然而寧大人還是擔心,故而與當地刺史提前打了招呼。恐怕這位縣丞,就是廬州刺史所派來之人。

    此時,徐靈的心中也在暗自揣摩。

    他收到廬州刺史範大人的命令,讓他好好招待今日渡口抵達的王公子。他卻不知對方是什麼來頭,他小心買通刺史身邊的衙役,纔得到些消息。

    信上對方的口吻模糊,只知曉似乎是與京城王家有聯繫之人。可光是王家二字,也讓他心裏跳了跳。

    要知道太原王氏,可是天子外家,貴不可言。

    且他看王公子外貌通身氣度不凡,如天人之姿。身後隨侍的女婢侍衛也皆訓練有素,的確是世家大族出身所有。再看對方懷中抱着一個看起來嬌憐沉睡的女子……

    他心中又有了幾分計算。

    徐靈忖度一番,又壓低了聲音,輕聲道:“這位可是貴夫人?下官在府邸之內也安排了女眷,以便伺候貴客。”

    裴神玉姿態仍然波瀾不驚,卻多瞥了他一眼:

    “不必了,其餘就便按你說的辦吧。”

    對方機敏,還算有幾分眼色,興許會知曉他想要的信息。

    雖二人的交談之聲並不大,然而岸邊風聲的嘈雜卻仍然擾醒了明蘿夢。

    她睜開眼皮,瑩眸繾綣,還攜着幾分模糊睡意。臉頰卻不由自主地往他胸膛蹭了蹭:“君玉哥哥,到了麼?”

    女子聲音輕柔如花玉綺軟,令徐靈心中一驚。

    裴神玉見她睡意朦朧之時,仍然習慣性如此稱呼他,心間微燙,方纔如沉瀾平靜的面色也染了幾分笑意。

    他低聲哄她:“眉眉再睡一會,還沒到。”

    “噢。”

    她小小聲地應了一下,又垂眸揪着他的衣襟,閉眼睡去。

    聽話得要命。

    而旁邊目睹此狀的徐靈眼皮眨了眨,心中一動,笑意更是燦爛幾分:

    “王公子,請隨下官這邊來,車馬已經爲您備好了。”

    裴神玉遂頷首,命人如他所指引前行。

    將王公子等一行人安排至府邸之後,徐靈回到了官署之中,心情卻久久無法平靜。

    他本是白衣出身,如今爲舒城縣丞,自詡是個通曉人情世故,長袖善舞之人。然而舒城的日子太過平淡,他頭頂還有個縣令,眼見政途也不過如此。

    無疑,像王公子這樣從神都天子腳下而來的貴人,激起了他內心的渴望。若能攀附哪怕半點,也不愁榮華富貴。

    如今難逢之機,他又怎能輕易放過?

    徐靈心中不由活絡開來,有了些盤算。

    想到那名男子身邊的那名聲音的女郎,徐靈又眼皮一轉,讓身邊的小廝過來,附耳低語一陣。

    玄英領人檢查過府邸內外之後,向天子點了點頭。

    而拂春等婢子也已手腳利落地重新打掃了一遍,佈置好了貴妃慣用的薰香爐帳等等。

    裴神玉這才緩步入內,輕輕將明蘿夢放置在繡榻之上。

    可當嬌人兒躺下來,杏眸未睜開,她的手卻仍然下意識揪着他腰間的玉佩。彷彿那是令她安心的東西。

    裴神玉低低一笑,解下了玉佩,放在她的枕邊。

    他遂離開室內,在外間略略休整一二。

    裴神玉正飲茶聽元蒿彙報之時,外面有忽有人敲門。元蒿止了聲,去將門打開。

    一個形貌機靈的小廝腆着臉笑道:“主人說了,貴客遠道而來,一路風塵僕僕,我家主人明夜籌備了一場迎接宴,爲您今夜接風洗塵。還望您務必賞臉。”

    元蒿正欲替陛下拒絕,卻見裴神玉眼神以示意,這才應了。

    一夜休憩無話。

    第二日明蘿夢仍是精神困靡,覺長易醒。裴神玉並不擾她,只在外間處理公務。窗外漸漸黃昏日落,水邊舟艇卻華燈張彩,瓊筵已備。

    裴神玉遂攜元蒿玄英等人,赴宴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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