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荒村往事 >第十四章 睛天霹靂
    保長甲元帶着鄉里派來的三五個兵勇在村子裏催收賦稅。民國時期,國民黨政府的苛捐雜稅種類繁多,數不勝數,有田賦捐、自衛隊經費稅、牲畜捐、隨賦加徵留糧稅、店鋪捐、學谷捐、契紙捐、屠宰捐、廟捐、驗契附加、契稅、營業稅、商業牌照稅、特種營業執照稅、人力捐、鹽稅、當稅、地丁附加、印花稅、牲畜稅、屠宰稅等等。

    各種苛稅巧立名目,令人啼笑皆非,比如廣東省就有“糞尿捐”、“新婚捐”,還有針對豬徵收的雜捐:母豬產仔時徵收豬苗捐,養大後有肉豬捐,從其他縣城運來的豬還要交生豬捐,可謂從豬一出生到最後的豬肉都免不了捐。

    四川楊森在主持政務時,連農民進城挑糞也要抽稅,西南聯大劉師亮特作一對聯:“自古未聞糞有稅,而今只有屁無捐”。

    民國十九年,南京國民政府宣佈一次性廢除的苛捐雜稅就達7000餘種。

    且說甲元帶着兵勇,手敲銅鑼,喧譁過市。一羣小孩子跟在後面起鬨玩鬧。

    “各位鄉親,自古以來,納稅捐糧,天經地義,上至商周,下至民國,法律萬衆,無有例外,外充徵賦,以奉君親,攘外安內,民之所向,衆皆繳納,興國安邦,時近年關,三日爲限,如有違抗,依法治罪……”甲元踏着積雪,仍在賣力吆喝,堪稱敬業。

    三水縣這次統一徵收的五種苛稅分別是契稅、人力捐、地丁附加、印花稅、牲畜稅五種,有的按人口納稅,有的按地畝、牲口數量納稅,攤算下來,西山村平均一戶應繳納的稅賦在三至五塊大洋。

    民國時期的一塊大洋,約相當於現在的四百元人民幣。對於一般的窮苦人家,三塊大洋已經屬於天價稅賦,生活尚不能自飽,額外納這麼多稅,村裏一片抱怨之聲。

    衆鄉親都駐足側耳細聽,皆憤憤不平,不過都是敢怒不敢言,人面前只推說寬限些時日,並不敢說拒繳之詞,恐人告發而遭到迫害。

    又一通鑼響之後,“一衆鄉民,速速籌集錢響,按時繳納,超過時限,將處罰金,衆人不得對抗政府,如有違抗,這就是下場”。兩名兵勇拖過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吳老漢,吳老漢癱坐地上,頭破血流……

    吳老漢僅僅抱怨了一句,就成了如今這番模樣,衆人見狀,面面相覷。

    看來這年又沒法過了……

    王德孝愁眉苦臉的坐在長凳上,破廟裏平時尚且陰冷,這寒冬雪天更是四處漏風,一家人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

    長軍的工錢劉喜奎這月漲到了三塊大洋。所欠劉喜奎的騾子賠償款已經許諾不用再還了,長軍自然心照不宣,知道掌櫃的用意,便欣然接受。工錢剛領到手,長軍就興致勃勃地趕回破廟,將三塊大洋遞到父親王德孝手上。

    王德孝第一次収到兒子的工錢,把那三塊大洋掂了又掂,揣摩了好一會兒。長軍告訴父親,給母親弟妹置辦些過冬的棉衣,王德孝想了想,本打算來年開春在溝邊另選一處地方開挖窯洞,這錢正好派上用場。便說了緣由,讓大家忍一忍,冬天馬上就過去了。一家人都默不作聲。

    長軍給長順說道家裏暫住破廟,飢寒交迫的囧境。長順說道:“我有個主意,村西頭原有一戶人家,名叫田鏡,家人先後亡故,只剩田鏡一人,欠東家兩年的租子未交。後也因病去世,生前寫了契約願將那院窯洞與東家抵債。田鏡去世後此院落一直閒置。你不妨去給東家說說,借住些時日。這院子唯有不好的就是位置過於偏闢,獨此一戶。”

    長軍接話:“不礙事,家裏人多!”

    剛說完恰巧在院子裏碰見劉喜奎踱步,便說了原話,劉喜奎欣然允之。長軍千恩萬謝跑回家,着手搬遷事宜。

    田鏡宅院有三口窯洞,因許久沒有住人,蛛絲網結,佈滿灰塵雜草,好在完好無損。稍作整理便煥然一新。中窯內有一大火炕,正好夠一家人居住。燃柴點炕,全家人齊坐火炕之上,其樂融融。

    劉喜奎喜得貴子的事很快就在村裏傳開了。佃戶長工們開始顧慮給主家籌備什麼禮物,劉喜奎聽到消息後放出話來,前來賀喜的禮物禮金一概不收,滿月當天籌備酒席,宴請全村男女老少。

    村坊佃戶聽說後,便長舒一口氣。掐指而待,靜等滿月之日可以打打牙祭,地主劉喜奎家的宴席肯定有肉吃了。

    一大早,天空又飄起了鵝毛大雪,積雪有一尺深,甲元又敲鑼催稅,一晌午只收了五六家的稅賦,還都不齊全。甲元極不滿意,叫嚷着說明天是最後期限,如果按時沒交清的將加倍處罰……

    話還沒說完,腳底下一滑,摔了一個狗喫屎,頭上戴的皮帽子也滾落到了一旁,腦袋正好磕在了跌落在地的銅鑼上,撞的一聲悶響。此情此景引起一陣鬨笑聲。甲元爬起身來,惱羞成怒,對着衆人一頓臭罵。

    由於甲元的威逼恐嚇,繳稅的佃戶一下子多了起來。這稅收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有交錢糧的,有交豬羊的,有交金銀首飾的,有交地契的……

    甲元和幾個兵勇拉豬牽羊,裝糧擡櫃,場面一度熱鬧非凡,直至後晌,繳納者約有三成,但交清者聊聊無幾。只有大地主劉喜奎足額微納稅賦一千六百八十兩。甲元以此宣講,警告未交之人明日再收!

    忽又想起村西王德孝尚未繳納,便信步而來。

    王德孝顫顫巍巍地取出已藏好了的三塊銀元,不禁老淚縱橫。甲元再三叮囑欠下的一塊明天必須交清。

    王德孝悶悶不樂地躺在炕上,感覺炕有點涼,便讓許氏給火炕加點柴草,許氏提了一個大竹籠,正待去大門外的麥草垛上取些麥草,這時小女兒英子搶過竹籠,說自已去弄。許氏心想麥草垛就在院門口,就同意英子的要求。

    許氏便在竈間燒火做飯,過了許久卻不見英子回來,便使喚王德孝出去看看。王德孝起身下炕,拖着鞋子朝院子外走去,至麥草跺前,只看見裝了一半麥草的竹籠,卻不見英子的人影,心想是不是跑哪去玩耍了。

    便扯開嗓門大聲呼喚英子,許氏聞聲也從院裏跑出來察看。二人走向遠處,四處尋找,忽在雪地裏發現了一隻鞋子,許氏細看正是英子所穿之鞋,頓感不祥。發現鞋子之處,雪地裏有一串野獸足跡,再往前行,雪地裏發現一串鮮紅的血跡。許氏跌坐在地大哭不止。

    王德孝強忍悲傷,心似刀割,循着獸跡再往前行約五十步,看見一坑溝內三隻野狼正在低頭啃噬什麼,一大片鮮血染紅了雪地,一件碎花紅襖被撕扯的襤褸不堪,隱約看見雪地上僅剩一截腿骨……

    王德孝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長柱、長樂手持鐮刀、鋤頭聞聲飛奔而來,攙扶起許氏和王德孝,兄弟二人淚如泉涌,咆哮着衝向了三隻惡狼,三隻惡狼轉頭跑向山林,其中一隻狼剛跑兩步,又回過頭來,叼起了雪地上的那截腿骨,遠遁而去……

    可憐英子葬身狼腹,香消玉殞,時年七歲。

    王德孝大病了一場,整整三天三夜水米未進。許氏不停抹淚啼哭,視力每況愈下,看東西也越來越模糊。兄妹幾人早晚痛哭。長軍也好似霜打了的茄子,以淚洗面,自責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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