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不遠處透明的玻璃窗,投射進潔淨寬敞的影棚裏。
溫離心不在焉地捧着相機,用餘光打量面前的情景。
男人手裏拿着一本工具書,正在林京的指導下不停調整姿勢。
他空餘的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正隨意地垂落在西褲的位置,指尖修長,指骨鋒利。
溫離內心微動,第一次發現自己還有手控的隱形特質。
余光中,林京已經指揮他坐了下來。
男人長長的腿,曲折在高腳椅側,腳勾在下面的一節橫槓上。
溫離呼吸莫名緊促,繼續朝上看去。
細碎的頭髮散漫地鋪在男人頭頂。
大概是化了淡妝的緣故。
他皮膚冷白,在太陽光下莫名閃耀。
在他灰黑而平闊的眉毛下,有一雙嚴峻的眼睛。
眼球極黑,像一顆冰冷的玻璃球嵌在清水裏。
惹人垂憐,卻又難以湊近。
鼻樑高挺,薄脣微張。
在這張冷豔的臉上,尤其突出的,是在他顴骨與右耳之間浸着的一塊細小的疤痕。
形狀不大,卻不容忽視地泛着銀白色的光。
直到他在鏡頭裏斂起眼眸,溫離纔回過神。
“麻煩您看下鏡頭。”
她聲音細細的,又帶着些莫名的啞意。
惹得屋內的兩個男人,統一把目光投向她。
溫離輕咳了一聲,自然地蹲下身體。
高舉着的相機不停對着男人掃蕩,力求找到他最適合上鏡的臉部位置。
很快,她就發現是自己多慮了。
有些人,天生的驕子。
即使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也能瞬間成爲芸芸衆生裏最不凡的那顆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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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所有拍攝完成,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
溫離取出卡片,把所有的照片都導到選片室的電腦上。
她一點點地從頭開始翻閱着,把不同景別但同一個人物的照片整理到一個相冊上。
文件夾改名字的間隙,她指尖微頓。
接觸不久,加上沒有自我介紹,這五個男人她實在分不出名字。
這時,林京從外邊走了進來。
他隨意地拉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移過桌子上的鼠標,挨個點開相冊。
溫離忐忑地望向他。
雖不是第一次拍人像,但在新公司,她還是第一次掌鏡,不免後知後覺地生出幾分怯意。
假如老師不滿意,她是不是……會入職第一天就被解僱了。
“拍的不錯。”
林京衝她欣慰地笑了笑。
人物拍的都很乾淨、自然,基本上沒有大的瑕疵。
溫離這才安心。
幸好,沒有給引薦她的狗哥丟人。
林京也察覺到了他疏忽的地方,瀏覽完所有照片後,他又繼續開口:“他們在隔壁的休息室,你可以拿着資料過去,重新對照一下人名。”
溫離很快應了一聲。
沒有磨蹭,提起桌子上的平板,起身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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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進來,發現沙發上坐着剛纔還在影棚裏的幾個男人。
溫離點頭,儘管對大家的稱呼,實在有些不適應。
她九月份纔剛升大四,原則上還算個學生。
要不是溫穆提前打了招呼的緣故,她如今可能也只是個給人端茶、倒水、摸不到鏡頭的小助理。
她在一側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開始進入正題。
幾個二十多歲的男孩子圍在她的身邊,陸陸續續地開始報名字。
直到翻到最後一個相冊,衆人統一收了聲。
“他不在嗎?”
溫離盯着屏幕上那張冷漠英俊的臉,溫和詢問。
“或者,你們直接告訴我他的名字也行。”
“辛一。”
男人推門進來,話音鏗鏘地掉落在地上。
“我的名字。”
他語速極慢,聲音空洞而嘶啞,像是無意識的喃呢。
惹人心悸。
人羣裏有人喊了一聲“一哥。”
“冰姐。”
溫離順着聲音,擡眸望去。
不遠處的門口,站着兩個人。
在身姿卓然的男人身後,還跟着一個嬌俏的女孩。
她一襲紅裙,披肩捲髮,妝容淺淡相宜。
有些看不出年紀。
溫離了然地點點頭。
把收集好的信息打在平板上。
之後收起東西,向屋內的衆人擺擺手,起身,向外走去。
一隻腳將將邁了出去,倏然,被身後的男人叫住。
“溫老師。”
她腳步停頓,沒有轉身。
“能不能聊兩句?”
溫離怔愣了半秒,小幅度地點點頭,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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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片室坐落在20樓,空間很大。
只是被聳立的牆壁隔絕開了。
變成了很多個狹小的房間。
一房多用。
必要的時候,它可以是休息間,也可以是談話室。
溫離捧着一杯黑色的濃咖,不自覺皺了皺眉頭。
難道現在的客戶們都是這樣的品味嗎?
味道越重,越能彰顯身份。
“聽說你叫溫離?”
對面的男人驟然開口。
沒有寒暄,沒有鋪墊,也聽不出任何語氣。
她呼吸頓住,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迴應。
“是。”
短暫的安靜後。
溫離擡眸,和他的雙眼在空氣上方對上。
只見對面坐着的男人,眼皮很薄,眼眸極深,如一口深淵巨井,能將人吸附進去。
溫離有着片刻的恍惚,像是瞬間穿越回六年前的那個冷冽的夜晚。
她在他喝醉了的散夥飯上,用微弱的氣音,在他耳後做自我介紹。
我叫溫離。
溫柔面對離別的意思。
只是時光蹉跎,光陰荏苒,少年不再。
他年少時的一雙清眸,如今全然蒙上灰塵。
唯一不變的。
只有看她的目光裏,一如既往的陌生和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