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怕黑,怕疼,怕蟲子。
連小區裏可愛的狗和貓都怕。
可她也從不喜歡麻煩別人。
怕黑就開整夜的燈,怕疼就儘量不生病。
怕蟲子就咬着牙閉眼遠離。
怕小區裏的貓和狗,就繞更遠的路去走。
剛上高一那年,她被班主任留堂。
等出校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來接她放學的司機,車子半路拋了錨。
溫離看了看昏黃的街道,想着,要不,就一個人走回去。
那時候爲了方便她走讀,溫斯臣在離學校三個紅綠燈的小區買了套公寓。
距離不算遠。
她想的辦法也十分可行。
只是溫離高估了自己。
她剛走過第一道紅綠燈就開始害怕了。
十二月的延陵很冷,白晝裏喧囂熱鬧的大街也早早變得冷清肅穆。
她裹緊了自己的羽絨服,低着頭,開始邊走路,邊默默背誦書本上新學的一篇文言文。
辛一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少年從天而降。
他揹着個黑色的雙肩包,頭上戴着頂棒球帽,身上穿着的是和她同款不同色的羽絨外套。
他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認認真真地說:“女孩子最好不要一個人走夜路。”
溫離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覺得他應該是看到自己的校服,認出了她是同校的學生。
出於社會主義同學情,他便給了自己好心的提醒。
溫離垂着頭,輕聲說了句“謝謝。”
短暫思考了一下,又補了聲:“我知道。”
他走近了一些,似乎輕輕嘆了口氣。
之後不容置疑的說:“我找人送你回去。”
溫離拒絕了,但是沒有成功。
那天送她回去的是一個住在她家附近的高三的老師。
老師騎着一個粉色的電動車,溫柔把她載到了家門口。
臨走的時候,她說:“同學,好好學習,如果真覺得感謝的話,就讓老師在學校紅榜上見到你。”
溫離答應了。
因爲她是個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可她還是麻煩了。
所以,她想還人情。
之後,她努力學習,成績有了很大的進步。
還順理成章的,讓溫斯臣給學校添了間圖書室。
老師再見她的時候誇她是個說到做到的好孩子。
溫離很高興。
只是。
那個時候。
她欠辛一的人情,遲遲沒有還。
因爲老師是他找來的。
她也麻煩他了。
可是,找不到機會還。
……
溫離看着他溼漉漉的站在不遠處。
黑色利落的短髮貼在額頭間。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撐在傘架上。
黑色的直骨傘被吹的東倒西歪。
如同時空穿越。
少年再次從天而降,走到她面前。
溫離搖了搖頭,說:“沒關係,不用。”
儘管她很怕。
可她還是說了不用。
她還是那個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的溫離。
溫穆說過,她這樣的性格,在社會上,早晚喫虧的。
她也知道。
可是改不掉。
辛一看了她一眼。
覺得眼前這人,還真的是一點沒變。
他忽略她的話,往前走了兩步:“說錯了,不是陪你。是和你一起。”
“一個朋友也在附近,看能不能把他接回去。”
溫離點點頭,被他說服了。
辛一走到和她並排的位置。
兩個人跌跌撞撞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在大自然面前,人類從來都是渺小如蟻。
溫離看着鏡頭裏的積水、行人、被淹沒的車輛和商店,心中升起一種無力感。
這場雨來勢兇猛,也毫無防備。
地鐵一樓的站臺上擠滿了神情焦灼的人。
有的穿着雨衣,但渾身溼漉。
也有的赤着腳,上面佈滿了泥塵。
“消防員來了嗎?我女兒還困在裏面。”
“下面水勢越來越高了,到底什麼時候能展開救援啊。”
“都怪我,下這麼大的雨,爲什麼不去接她下班,還讓她自己回來,都怪我,是我沒用……”
……
哭聲夾雜着說話聲,越來越大。
歇斯底里,震耳欲聾。
溫離抖着手拍了幾張,停下來。
她接過辛一手裏幫忙提着的書包,把裏面存放着的水和食物拿出來,分給大家。
人羣裏有人帶着哭腔說了句“謝謝。”
溫離斂了眉眼,一時竟說不出什麼話。
短暫的安靜了幾秒。
不遠處傳來汽車的鳴笛聲。
消防員和醫護人員幾乎同時到達。
大家都默契的收起了自己之前的表情,生怕把這份喪氣傳遞了出去。
希望來臨之際,即使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會有人不願意抓住。
一個臉上佈滿淚痕的中年男人,顫巍巍的跪下來,說了句“求求你們。”
消防員握住他的手:“請您保重,等我們上來。”
溫離拿起鏡頭,記錄下這些畫面。
父親的卑微、母親的眼淚、還有很多很多個逆行的背影。
這個時候,身旁一直安靜站着的男人碰了碰她的肩。
溫離轉過頭來。
他本來溼漉的頭髮乾燥了一些,一雙狹長的眼睛正清冽的放在自己身上。
他個子很高。
所以,很多個時候,她看他,都要仰頭。
只是這個瞬間,他半弓着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輕聲開口。
“溫離,我要下去,找一個朋友,你在上面待着,可以嗎?”
溫離愣愣的,但堅定的搖搖頭。
不知道是上半句不可以,還是下半句不可以。
水勢很深了,已經逐漸淹沒了地鐵最下面那層。
他不能仗着自己有身高優勢,就逆流而去。
辛一垂着眼睛,輕咳一聲:“不是要拍照嗎,這個位置就是視線最好的地方。”
“溫離,在安全的境地,做你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