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長風難得起早,拾了把掃帚在廳堂來回轉悠,卻始終未下手。他正盤算着如何巧妙避開西側的七星斗櫥,又能把別處打掃乾淨。可思前想後竟是無解。
“既然如此,也算不得我偷懶,只怪這鬥櫥太費神了。”
他喃喃自語安慰自己幾句,重新坐回凳子上打瞌睡。
不出一盞茶的工夫,外面門聲大作,又生生將他從半夢半醒間拖出來。
一連幾日未有生意上門,梁長風也覺得過於清淨,於是樂滋滋地上前開門。怎見門外站了個小小的人,身上的罩衫篷帽被淋得溼溼嗒嗒,再往上細瞧,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亂七八糟花了一臉。
“梁先生,幫幫我。”來人頭也不擡半寸,撲通一聲雙膝跪地,硬抱住梁長風的雙腿嚶嚶哭起來。
“呃……怎麼又是你?”梁長風認出是若心那小鬼。
想來幾日前還兇巴巴的提防他,怎麼今日便哭倒在自家門前。
“三日的藥量確實欠了些,倒也沒必要弄成這樣來求我吧。”
嘴上這般說,眼神早就落到若心身上。只見那氈帽被雨水淋得失了本色,灰袍上粘着泥漿到處是髒兮兮的手印,有幾處竟泛着腥紅色,還有挎在肩上的一團搖搖欲墜的背囊,不用想定是匆忙間繫上的。
“嗚嗚嗚……不是的,我師父他……”這小鬼哭得稀里嘩啦,說話也是斷斷續續,“我把師父丟了……”
師父丟了?這麼大個的人,怎麼會丟呢。梁長風被門外的冷風吹得又清醒幾分,然腿上掛着的重物讓他脫不開身退回去。
“若……心?你師父又不是孩子,丟是丟不了的。可是你貪玩,又迷了路……”
“不是的,不是的……”
若心似乎被戳中了淚點,抱着梁長風的腿又是一通哭,最後竟泣不成聲。
“怎麼又哭上了。找人這種事情……我不會啊。”
梁長風從沒遇到這種事,也是尷尬地進退兩難。好在這時辰尚早,外頭天氣也糟糕,否則被附近的街坊瞧去了,可真是一場笑話。他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沒辦法棄之不顧,只得俯下身費力地把這小鬼從地上撈起來。
“哭夠了嗎,我這裏快被淹了。能不能先起來。”
雖然面帶慍怒,但是語氣溫和。
“那……您能幫我嗎?”
梁長風扶着額嘆息:“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幫。”
聽聞此言若心順勢攀着梁長風的腿爬起來,末了還夾着對方的胳膊不撒手,就連手上的勁兒也絲毫不肯松。他擡手在臉上胡亂抹了幾把,斷斷續續講起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梁長風聽完之後便覺得渾身乏力,只因這七八歲的小鬼一直半掛在身上着實有不少分量。這也便算了,再看看剛換上的長衫上,左一灘眼淚右一灘鼻涕真是讓人沒法不嫌棄。
“我只是出門找了些野果,回了廟師父便不見了。本以爲他是出門活動筋骨,哪知道等了好久都沒回來。我一急便四處去找,結果在百米內的一處古亭內發現了血跡……”
梁長風扯過若心衣袍上被沾染血色的那塊仔細查看。
“因爲……因爲我在那裏發現了一把香灰!那是師父隨身攜帶的靈湛寺的香灰,我怎麼可能不認得!”
即便如此,梁長風還是認爲事有蹊蹺,如此貿貿然下斷言總是不妥。
“梁先生,會不會是官府的人發現了師父,把他抓走了?”若心吸着鼻涕,不甘心地問,“還有,我聽說麗舟近日也出了一例疫病,要是他們發現師父……”
“不會。”不待若心說完,梁長風便一口否定。
官府的人他還不瞭解嘛,做什麼事兒都喜好大張旗鼓,抓個人更樂意挑人多的場合。
可懷壑與若心待的地方荒廢了那麼久,別說是人了,就連只野狗也未必願意逗留。再說疫病,那更是不可能了,人多的地方不去查,跑那種鬼地方作甚,這不合乎常理。
梁長風來回摩挲着衣袍上的點點紅跡,怎麼費腦也看不出半點端倪。他低頭看看若心哭腫的眼睛,又仰臉看看外街下不停的細雨,如果真的要幫這小鬼找師父,只有先去懷壑失蹤的地方找線索。
那麼,他該不該幫。
“懷壑師父的身子可恢復了些?”
“師父說過,吃了藥後氣順心閒了不少。”若心咬着牙,忍着情緒回答。
“找人可以,要收錢。”梁長風鬆開手,換了副慵懶的姿勢靠着門。
“行!只要能找到師父,把我的命拿去都行!”
沒想到這小鬼的性子這麼烈,用錢明明可以解決的事情,偏偏提到了命。梁長風心裏苦笑,這脾氣要真遇上個心懷不軌的人,難保不喫虧啊。
“命就算了,你先進來替我把這外屋掃了,那邊的鬥櫥要是落了灰,一併擦淨。待我回來檢查。”
若心的嘴頓時張得老大,也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這梁長風怎麼能在這種要緊的時刻命令他做這麼無聊的事情呢,況且他哪有什麼心思替他打掃屋子。
“行了,什麼都別問,在這裏呆着哪兒也別去。”
梁長風不給他一丁點辯駁的機會,順手抄起門背的蓑衣斗笠踏出門。
若心只好避開寒風斜雨暫且避在屋檐之下,呆呆地望着那抹背影漸行漸遠。除了亂人心絃的淅瀝聲,隱約還能聽見一聲長長的嘆息。
“哎,秋雨瑟瑟朝露寒,浮生一夢乘風散啊。”
雨霧濛濛,涼風瀟瀟。梁長風一路向北,幾乎不作停留。
儘管梁長風穿蓑戴笠,可一路走下來,長袍還是被打溼了大半。他卻不大在意,只快步往那片荒林奔走。
一旦下了雨,那處荒地更是無人問津。
梁長風沒有先去那所廢廟,卻是毫不費力先找到了百米外的角亭。
與若心說的沒錯,亭子裏的某處的確還清晰可見小灘血跡,只是時隔許久,已有些乾涸。
但他並不急於去查看血跡,而是先目掃了這座角亭。
亭內內凌亂破舊,塵灰也到處可見,地上還有不少走動過的痕跡,乾的溼的交相疊印,可見絕非一人來過。
當然,除了若心、懷壑,也不排除還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