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是等了許久仍無動靜,那便是長風堂的主人出了門,求醫者只需留下字條塞入錦穗下方的信囊中,回家等着即可,通常不出半日就能在家中等來回診之人。
但你若是突發急疾,那隻得另覓良醫,這城中的大小醫館還是隨處可見的。
奇就奇在,即便是這麼一間古怪的醫館,仍有登門求醫的百姓。問起他們來,得到的都是這麼個回答:
長風堂的梁先生本領不小,看病又快又準,這前街後巷的都習慣去他那兒。
然而這幾日,梁長風外出,臨時託了徐朔之照看醫館生意,就算有人登門也多半等不了。
果不其然,梁長風伸手往信囊中一探,裏面空空如也,不是無人求醫便是被徐朔之那傢伙通通退了回去。
梁長風不覺莞爾,想來也落得個清閒,正好能回去睡上一整天,把缺的覺都給補上。
他正欲進門,又瞥見門檻有處古怪,湊近了細瞧才發現上面多了條劃痕。他“呀”了一聲,沿着門檻往牆角繼續尋着,終於在角落發現了塊碎石。
那碎石只有拇指大小,通體呈墨色,雖凹凸不平卻略顯光澤,外層還有走向奇特的流紋。
梁長風拿起來摩挲了兩下,不禁心生雀躍,立即將其納入袖中。
“既然到了,怎麼還不現身啊。”
話音剛落,便聽得對街的屋檐上瓦片翻動,一旁的樹枝也簌簌晃動,緊跟着有個灰色的身影落地。
“不好玩,一點兒都不好玩。”有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你小子就不能裝個糊塗嘛。”
梁長風嘆了口氣:“都一把年紀了,別那麼幼稚。”
“這哪兒是幼稚,是樂趣啊樂趣。”
來人是個老者,粗麻布衣,花白長髮,肩上揹着帷笠和包袱,乍看之下像徒步遠行的旅人。
再看他的長相,大濃眉,逆丹鳳,伏犀鼻,高顴骨,想必年輕時也是樣貌俊俏的少年郎。
“都等大半天了,你怎麼纔回來。”老者看似年長,可身手卻異常活絡,他抖了抖腿腳的塵灰,跨着大步朝梁長風走去。
“果然還是當年的‘俊鶻’,腳程夠快。”
老者洋洋得意:“健步如飛說的就是我雲中飛,你也別把我晾着了,快開門吧。”
梁長風淡淡一笑:“有門不入,這可不像您的風格。”
“你這門我可不敢進,誰知道進去了還出得來嘛。”
梁長風推開門:“只是間小藥堂,又不是龍潭虎穴,別取笑我了。”
這位老者正是江湖上久負盛名的北麓俊鶻。
北麓俊鶻原名雲邑疊,年輕時曾以鏢師的身份活動於封霄與宸祈的邊界地帶,凡是他出的鏢從未失過手。
後因所在的墨昇鏢局出了件震驚武林的滅門慘案,便自行退出鏢界銷聲隱跡,從此無人知曉他的去向。
不過數年之後,他又以“雲中飛”的名號在江湖行走,自稱劫富濟貧的隱俠,一度在落陵一帶惹出些是非。
然而直至今日,仍未有人見過雲中飛的真容,更無人知曉北麓俊鶻與雲中飛實乃同一人。
雲中飛進門後四下打量,廳堂內色彩單調且擺設極簡,地上還蒙着薄薄的灰塵,想必主人近日大概是沒怎麼打掃。
屋內更是瀰漫着不濃不淡的草藥味兒,讓初來乍到的人有些不適,好在雲中飛並不計較,扔下包袱便挑了張四方椅坐定。
“還真像模像樣開了間藥堂子,以後我是不是得喚你一聲梁掌櫃了?”雲中飛又指着西側的一頂七星斗櫥說,“這裏面可都是你的寶貝吧。”
梁長風從櫃後取了塊抹布撣去桌上的浮塵,又拎出個空壺往後堂走。
“都是些常用藥材,我先去倒壺茶。”
“欸。”雲中飛大掌一揮,從包袱裏取出只葫形水囊,“哪用那麼麻煩,我有這個。”
“不麻煩,稍等片刻。”
沒一會兒工夫,梁長風便回來了,手裏還端着一盞茶,雲中飛剛想笑話他,卻見杯中竟浮着片白不溜秋的玩意兒。
“這是……”雲中飛好奇地問。
“你先喝着。”
入口如綿雪化絲,再入喉如涼風沁膚,這茶的口感可謂上稱,等他再回神往杯中查看,裏頭的古怪玩意兒已經不見了。
“這是什麼茶?”雲中飛一下來了興致。
“雪葉茶,宸祈山的雪,蜀林的樟葉,用雪裹住樟葉泡入冰水。”
雲中飛聽得驚喜,又端起杯盞喝上一口,可這回的口感卻差了許多。
“這茶只有第一口最妙,所謂融於水、化於口、沁入心。”梁長風補充。
“嗐,你不早說,我還沒嘗夠就沒了。”雲中飛懊惱不已,盯着已變成琥珀色的茶水嘆息。
“雖然雪化開了,但當做茶飲還是足矣。”梁長風笑,“就當是禮尚往來,謝過您贈的黳石。”
“你說那石頭啊。”雲中飛滿不在乎道,“雖然得來是費了些功夫,但我拿着也沒用,不過你要這兒玩意兒幹什麼?”
“借用您的話,也是樂趣。”
雲中飛“呵呵”一笑:“我就不跟你耍嘴皮子了,說正事吧,那臭小子怎麼栽在你手裏的?”
“不過是他誤打誤撞進了長風堂,又怪我醫術不精害他鬧了肚子,我過意不去只好領着進了府衙。”
梁長風邊說邊嘆息,一幅慚愧又不知所措的樣子,很是委屈。
雲中飛聽罷卻是猛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笑得是前仰後伏,嘴都合不攏。
他撫過一頭花髮,咧着嘴說道:“你這裝傻充愣的本事還是無人能及,我可不信你是誤打誤撞,那臭小子什麼德行我瞭解得很,若不是露了馬腳,憑他的本事還不至於認栽。”
梁長風謙遜:“見笑見笑,不知是您的弟子。”
“那小子本是無名孤兒,也算與我有緣,便隨了我的雲姓,單名一個海字。他還有個孿生哥哥,取名雲山,兩兄弟十多年來跟着我走南闖北,多半是長了些見識。”
梁長風點頭,聽他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