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地窖裏空空蕩蕩,徐朔之一張口都能聽見自己的回聲。
“雖然吧,我也討厭狄靖武,但你也不用把自己也搭進去吧,說你多管閒事還真沒說錯。”
梁長風不以爲然:“這你就錯了,你以爲我不插手,狄靖武就能放我們出去?”
“那也是因爲你……”徐朔之說了一半,意識到還有外人在場,立即改口,“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跟他們一起關進地窖的還有那名黑衣少年,徐朔之方纔又打量了一番,那少年與阿遼年紀相仿,至多十六七歲。只是這年紀不大,爲何偏偏要當賊,徐朔之始終覺得可惜。
“欸,那小孩兒是啞巴吧,這都老半天了,連句話都不說。”
梁長風悠哉哉笑了:“你沒覺得他有些眼熟嗎。”
“眼熟?”這麼一說,徐朔之倒是更在意了,“確實是有些眼熟,難道我在哪裏見過他?”
梁長風搖搖頭,朝黑衣少年走了過去。
“你還是打算不開口麼。”
黑衣少年面無表情撇過臉,彷彿要試探梁長風究竟有多少耐心與他周旋。
“你是雲海?”梁長風又說。
這次,黑衣少年的眉心微微一皺,他極不友善地看向梁長風,然後從牙縫裏憋出一句話。
“你知道什麼?”
梁長風仍是笑吟吟:“我可不認爲你是雲中飛。”
黑衣少年的眼眶微微睜大,但又很快恢復原狀,顯然剛纔這句話對他有所觸動。
“你認得我師父,所以——”剛纔還萬分警惕,轉眼間卻打開了話匣,“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
“那倒也不是。”梁長風說,“我知道你不是雲中飛,但你卻敢頂着雲中飛的名號唬人,所以我猜測你與雲中飛關係絕不一般。至於你的身份,自然是有人告訴我了。”33小說網
黑衣少年忽然從地上站起來,十分緊張道:“你見過我師父了!”
“我……”
“欸,慢着慢着!”徐朔之在一旁聽着早就耐不住性子了。“瘋子,你說他不是雲中飛?這怎麼就扯到雲中飛了?這小孩兒怎麼就……”
話到此處,徐朔之猛地一拍大腿:“哎!是你!”
他指着黑衣少年大呼小叫起來:“你就是秦相遊要找的小賊啊!我的天,你就是雲中飛?不對不對,瘋子,你剛纔說他不是雲中飛,這到底什麼跟什麼呀?”
黑衣少年朝徐朔之翻了個白眼,似乎對他的大驚小怪感到可笑。
“秦相遊還想抓我?得了吧,那個破牢房根本就不頂用,是我給他面子纔多留了幾天。”
徐朔之可不管那麼多,他上前揪住那少年的衣領,質問道:“反正要抓的是你,既然現在被我們撞見了,你就乖乖在這兒待着,等到了明天就帶你去麗舟府。”
黑衣少年反手推開徐朔之,看不出他身形瘦弱,手上的勁道倒是不小。
“我纔不去麗舟府,你誰啊管那麼多事。”
徐朔之怎麼肯放過他,壓上他的肩膀不客氣道:“管的就是你的事,臭小子,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好意思在我面前顯擺。”
梁長風連連搖頭:“老徐,你就放手吧,這可是狄靖武的地窖,門鎖也是特製的,除非他親自開門,否則我們是出不去的。”
徐朔之心想也是,索性鬆了手,不過語氣仍是壓人一籌。
“小子,老實點,別耍花招。”
“我不叫小子。”少年傲慢,“我叫雲海。”
“我管你雲海還是什麼海,總之逃不出我三顆石子。”
雲海一愣,又斜眼瞟了徐朔之一眼,仍是十分不屑。
自知大家都沒辦法離開地窖,徐朔之忍不住又抱怨了幾句,不過他最終還是被自己的睏意打敗,也管不得這地方有多麼不乾淨,選了處勉強過得去的地方睡着了。
梁長風卻並無睡意,他看着同樣清醒的雲海,想象着這孩子十多年前應該是什麼模樣。
“你想說什麼?”
雲海被梁長風的視線盯得渾身不舒服,總感覺這位看似謙和的男子有種洞悉他人內心的能力。
“跟着你師父多久了?”梁長風問。
雲海可不想回答這種無趣的問題。
梁長風又說:“林氏當鋪之事你有所隱瞞吧,我想雲中飛還不至於教你們偷東西。”
雲海莫名被觸動,竟也順着回答了:“是啊,師父怎麼會教我們偷東西呢,也不知那莫須有的偏見從何而來。不過——”
雲海頓了頓,繼續說:“你既然認定我不會偷東西,還不是照樣把我送進麗舟大牢了。”
若說先前是不服氣梁長風的本事,那麼眼下便是猜不透梁長風的意圖。
“你真的相信我?”雲海試探地問。
“除非你不在乎那莫須有的偏見。”
雲海不服氣的撇撇嘴:“林大祥賊喊捉賊,那夜明珠原本就是我的。”
見梁長風反應冷淡,雲海繼續說:“因爲某些疏忽,我不慎弄丟了夜明珠,後來被落到了林大祥手裏,我自然是要問他要回來。”
“不知你的某些疏忽是什麼疏忽。”梁長風刨根問底。
“這……總之就是疏忽!”雲海不願意細說,“我去林氏當鋪找林大祥,誰知他一口咬定夜明珠是他的,不肯歸還。於是我便說我是雲中飛,想嚇唬嚇唬他,誰知他一下把我告到麗舟府,稱我纔是賊。哼,我纔不信官府能斷得清這種事,自然是走爲上計。”
“之後你進了我長風堂,又陰差陽錯被我送進麗舟大牢。”梁長風接話,“嗯,如此說來倒也不是不可能。”
“本來就是這樣啊。”雲海氣呼呼的模樣才更像個十幾歲的少年,“不過我也不在乎,反正那牢籠困不住我,只是夜明珠我絕對要拿回來。”
“你還沒說你如何從牢中逃脫。”
雲海轉而一樂:“你不是挺聰明嗎,這都猜不透?”
“大牢裏的鎖我看過,雖是十分牢固,但也絕非不能破,何況你是雲中飛的徒弟。但大牢中看守嚴密,即便那鎖關不住你,也沒那麼容易離開。”
“是啊。”雲海不否認,“所以呢。”
“所以你施了一計障眼法。”梁長風答。
雲海饒有興致地看着他:“說來聽聽。”
“關押你的牢房是頂頭那間,你破了鎖後並未立即離開,而是換了一處藏身之地。這藏身之地嘛也不難猜測,應該是隔壁那間空牢房。雖說是空牢房,但對於你而言,只需稍加僞裝便能將自己藏匿起來。
當獄卒發現你的牢房空無一人時,多半認爲你已經逃出大牢。爲了證實眼之所見,他們或許會進去仔細搜查,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找到你。當他們放棄那間牢房同時,也意味着他們相信你真的成功越獄了。
之後趁所有人都忙着追蹤之際,你輕而易舉便離開了麗舟大牢。從頭至尾你一直待在大牢裏,而這障眼法雖不復雜,但的確有效。”
“你說得沒錯,這的確不復雜。”雲海得意,“我略施小計就逃了出來,他們卻說是憑空消失,真是可笑。”
梁長風顯露出一絲無奈:“這些逃生的法子,都是雲中飛教的?”
“當然。”雲海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們一直這樣?”
“怎樣?”雲海不懂他想問什麼。
“你的輕功不弱,是練出來的還是逃出來的?”
雲海愣了愣,側過身不再看向梁長風,而是看向黑漆漆的牆角。那暗處什麼都沒有,他也什麼也看不到,但不知爲何就是能讓人心安。
“怎樣都好,反正我現在沒法逃。”雲海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萬寶堂的火可不是我放的,別冤枉我。”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
梁長風答:“能安安靜靜把東西取走,爲何要擺那麼大的陣勢,我實在想不出你放火的緣由。”
“要是人人都如你這麼想便好了。”雲海突然神祕道,“你知道嗎,放火的人我看到了,你們肯定都猜不到。”
“哦?你看到的是何人?”
雲海故意拖着聲音嘆息:“哎,我還是不要說出來得好,說出來可就沒意思了。”
梁長風也學着他的模樣長嘆一聲:“好歹是把火滅了,傷及無辜可就不妙了。”
“無辜?狄靖武可絕對不是什麼無辜之人,哼,若是能一把火燒了這地方,倒也太平了。”
雲海話中有話,言詞間又有種想說又不能說的遲疑。
“那萬寶堂的夜明珠是不是你拿的?”梁長風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
“我本來是想拿的,可是萬寶堂起火了啊,不信你來搜。”雲海大大方方張開雙臂,一副全不在乎的神情。
梁長風若有所思盯着他瞧了一會兒,才慢慢打了個哈欠。
“算了算了,實在太晚了,我已經困得不行了。”
說完,他整了整身上的布袍,在徐朔之對面揀了處還算乾淨的乾草堆躺上去。
“你要睡覺了?”雲海還以爲梁長風會纏着他問個不停呢。
“是啊,反正到了明天總會有人來開門,不如先好好睡一覺。”
雲海暗暗一笑,低聲道:“也對,不如好好睡一覺,管他外面天翻地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