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街面上除了常來常往的普通商客,多得是出街遊玩富家公子小姐。
要說爲何熱鬧也不稀奇,畢竟再過數日便是七夕乞巧節,那些公子小姐們自當不會錯過此等覓良緣的佳節,懷揣着心思早早便物色起所需物什。
沿街的繡花坊、布匹店、香餅鋪、字畫攤、香料鋪內時不間斷便有客上門,既有熟臉常客,也有面生的新客,店家皆熱情往裏迎着,人來人往皆是一派繁盛景象。
葒曳今早描了眉挽了發,換了身天青色裙衫,徒步穿了三坊十八街才走到臨遙坊。
一路上被她吸引的公子少年甚多,一則葒曳衣着華美,身段曼妙,舉手投足間氣質不俗,二則那半遮半掩的面紗爲她憑添幾分神祕,尤其一雙靈動美目很難讓人忽略。
“敢問姑娘芳名?”
有一年輕公子迎上行禮,看起來彬彬有禮,可目光卻在葒曳的腰間來回打轉,身後更有一羣同行者私語竊笑。
葒曳正忙着趕路,忽然被攔下,有些微慍。
“如何?”
“在下想請姑娘喝口茶,不知可否?”
年輕公子更加大膽,湊近了些似乎是想窺探葒曳面紗下的真容。
葒曳側去一步,正眼都不給便冷聲道:“沒空,別擋道。”
年輕公子本以爲是個嬌羞小姐,聽她說了這麼一句,臉上掛着的笑容漸漸消失。
“在下是誠心邀請,姑娘你……”
“你什麼你,走開。”見多了這種搭訕的登徒子,葒曳不客氣地回懟,“一邊玩兒去。”
年輕公子的臉色白了又青,身後傳來一陣鬨笑。
葒曳沒工夫與他囉嗦,她快步越過那人繼續往前走,走出三五步還聽到有人道:
“嘁,多半是個醜女,本少爺還看不上呢。”
葒曳聽得入耳,只覺可笑至極,如今這世上厚顏無恥又自以爲是的男人多了去了,她只需瞧一眼便識得出來。若非她眼下有要緊事,定會好好教訓一番。
想到此處,她四處環顧,很快便找到那個即將沒入人羣的灰色身影,心裏忽感一陣惆悵。
哎,也非所有男人都識得出來,比如前面那個。
也不知這幾日他在忙什麼,忙到去尋了好幾次都不見人影,今天也得虧她起得早,否則又是闖個空。
哼,不管了,總之她今天是跟定了,她倒要看看他究竟要去什麼地方。
微嵐鋪的客人剛走了一撥,又迎來一撥,無非是些面容姣好衣着華麗的年輕姑娘,魏掌櫃忙不迭催促店僕去招呼客人,自己則忙着把剛纔的賬再算上一算。
七夕確實是個好日子,這上門的客人出手闊綽,一旦看上喜歡的也不在乎那幾錢幾兩。
不過,魏掌櫃也並非貪財之人,這臨遙坊內大大小小的商鋪就數微嵐鋪的物件品類最全品質最佳。物已是好物,就算貴也是有所值,這錢賺得並不虧心。
魏掌櫃盤算完,才心滿意足地合上賬本,忽見一名臉生的年輕男子走進鋪裏。
那男子灰袍布衫,肩上背粗麻小包,懷裏斜插青色紙扇,明明穿得極其樸素,但偏是與衆不同。
他風度翩翩,面容俊逸,臉上掛着不淺不淡的一絲笑意,看什麼都溫柔的模樣。
見他在鋪子裏來回踱步,魏掌櫃主動上前道:
“這位公子,可有中意的?”
那輕男子正是梁長風,他看來人打扮自知是掌櫃,謙和地拱手行禮。
“有些花了眼。”
魏掌櫃近了他的身,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草藥香,再細細打量,瞥見他腰間掛了只不起眼的香包。
“這頭上戴的手上穿的腰上掛的,本小店應有盡有,不知客人是自用還是送人?”
梁長風笑笑:“那邊的花簪,可否請教?”
聽了“花簪”二字,魏掌櫃立刻明白梁長風定然不是自用,他明瞭道:“請移步。”
梁長風指的花簪便是女子用來飾發的簪子,按材質多半是金銀玉石之類,若是用來贈與意中人自當不錯。33小說網
擺放花簪的櫃前正圍着許多女子,大多是挑花了眼無從下手,不知哪支簪子才能襯出自己的美貌。這會兒忽然來了位氣質不俗的翩翩公子,都忍不住多瞧兩眼。
梁長風不自知,跟着魏掌櫃走到一處櫃前,只顧仔細查看簪子。
“這邊是銀簪,這邊是玉簪,還有那邊是骨簪,多有做成花簪的樣式。”
梁長風會意,卻只對最旁的銀釵在意。
“牡丹,海棠,石榴,青蓮,蜀葵……”他低聲細數,最終把視線落在最後一種銀釵上,“芍藥。”
魏掌櫃眼力不差,試探道:“公子對芍藥有意?”
梁長風點頭。
“芍藥乃花相,亦是男女結情之物,公子若是要贈給意中人,合適得很。”
魏掌櫃只當梁長風是拿不定主意的客人,又接連推薦了好幾款芍藥花簪,這些花簪自然也是用料上等、做工精巧。
“如何?”魏掌櫃繼續詢問。
“確實不錯,只是與我想得略有不同。”
“哦?”魏掌櫃也絕非高傲之人,反而有禮問道,“不知您想要的是哪種,但說無妨。”
梁長風知道自己找對了人,大大方方從包中取出一塊裹帕,遞上前去。
“有勞您了。”
魏掌櫃更是好奇,他接過裹帕將其層層打開,裏面是一支銀製的芍藥花簪,只是這花簪完全有別於微嵐鋪中的任何一種,令他眼前一亮。
“此花簪以芍藥爲模,取意舍形,化繁爲簡,絕妙,絕妙。”
雖寥寥數語,但皆爲稱讚,梁長風對此並不訝異,只繼續追問。
“掌櫃您可眼熟此簪?”
魏掌櫃端着簪子有仔細端詳,看那表情也是十分專注,許久他纔不舍地移開視線,回答道:
“勞煩您挪步,咱們換個地方細談。”
梁長風會意,想來此行非虛,便欣然隨魏掌櫃入了後堂。
葒曳在對街的字畫攤前晃悠了一盞茶工夫,終於見得梁長風從微嵐鋪出來,她理了理衣發麪紗正打算迎上去,卻見梁長風身後追着三兩個女子。
女子們全然不顧來往行人,只嬌笑着與梁長風攀談,個個喜形於色,也不知在說些什麼。葒曳暗生不悅,眼神微變,壓着藏在腰間的軟鞭便大步走上前。
“等你好久了。”葒曳近了梁長風的身,雙眼卻落在那幾個女子身上,來回尋視好幾遍。
女子們被葒曳不好惹的眼神嚇到,紛紛斂了笑意,退去幾步。
“不是說有急事麼,卻有工夫在這兒閒談。”葒曳朝她們瞥眼,轉過臉卻挽上樑長風的胳膊笑得好看,“給我買了什麼好東西?”
梁長風倒也配合,遞過一隻海棠花簪,示意葒曳來取。
葒曳呆愣,沒料想梁長風不單只是配合,更拿出了真東西,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倒是一旁女子們又笑了,朝梁長風說着“謝過公子”便重回了微嵐鋪。
葒曳不知所以,只接過海棠花簪來回賞閱,等再回神梁長風已經走出數步。
“這簪子真的送我?”葒曳壓着面紗,忙追上前問他。
“是啊。”
葒曳緊了緊手中的簪子,心中泛喜,追問道:“你特地爲我買的?”
“海棠很適合你。”
葒曳更是喜上心頭:“七夕我們去東城放花燈吧,水煙樓還請了郇清邇唱詩,一定很熱鬧。”
梁長風嘴角微揚:“嗯,你跟了我一路,就爲問這些?”
葒曳自覺被他戳穿心事,慶幸尚有面紗遮擋,低聲辯解道:
“這幾日尋不見你,我只是好奇。”葒曳又偷瞥一眼梁長風懷裏揣着的紙扇,略有些不滿,“都這麼些年了,你還放不下。”
梁長風神情自若,抽出那紙扇握在手中。
“只是用得順手,哪有什麼放下放不下的。”
“別騙我了,每年一到這個月你就說忙,忙着上山採藥,忙着做花草包,其實就是想自己躲起來。”
梁長風只目視前方,不緊不慢地繼續往前走。
“就算你放不下她,她也不再念着你,你該多爲自己考慮。”
“看來你沒少往安大元那兒跑,他的話你也信。”
葒曳不服氣:“我偏信,你若真放下,爲何還留着她贈的東西。”
梁長風多有無奈,但耐心極佳:“葒曳,你不必想得那麼深,人是人,物是物,我覺得如何自在便如何過。眼下我覺得恰恰好,無關舊事,只看以後。”
“可是……”
“我還要去一趟東城,你不便跟來,先回去吧。”梁長風笑着斷了她的話。
“你真的不是躲我?”葒曳生怕他又玩失蹤,哪可能放他走。
“你這丫頭,脾氣太倔。”梁長風嘆氣,“你真要找我,我哪兒躲得了。”
“我纔不是什麼丫頭。”葒曳不喜歡這個稱呼,可有想不出用什麼話駁他。
或許在梁長風眼裏,她終究是個小妹妹,那個當年被他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的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