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梁長風視爲大哥,可多年過去了,她察覺自己的心意不止如此。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開始奢望更多,明明知道貪心不可取,但真心卻難違。
不知不覺想要探究他的過去,不知不覺渴望走進他的內心,所以只要是他說的,她都照做。
拜左沐景爲師,習得一身武藝;與安大元交好,時常把酒言歡;認識了徐朔之,也進出採珍鋪。
儘管如此,她還是不安,因爲她始終看不清梁長風的心。
她知道,梁長風有沉重的過去,重到無法對任何人敞開心扉。
她解不開那道心鎖,反而也把自己禁錮其中。
每有心煩意亂之時,她便想起徐朔之說過的那句話。
“沒人能看清梁長風,要麼是他站得太遠,要麼是我眼前有霧,簡而言之是迷霧裏抓瞎。”
徐朔之大概也與她有相同的感覺吧。
不過她還是不喜歡徐朔之,尤其是今天被他看到真容之後。
要不是當時阿遼在場,她絕對會抽出軟鞭,抽他個跪地求饒。
“可惡。”
葒曳轉動手腕,狠狠朝着面前的樹枝甩出一鞭,只聽“啪啪”幾聲,細長的樹枝如散了架般紛紛墜地。
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不解恨,又踩着樹幹飛身至一片空曠地,揚起軟鞭發狠。
鞭子掃地而過,塵土漫天飛揚,葒曳置身其中漸漸紅了眼眶。
人人都覺得她心高氣傲,誰又知曉面紗下的心酸,想到此處她停下手上的動作,看着天空發呆。
風過林間,樹葉沙沙,葒曳卻忽然警覺。
“什麼人?”
從林間走出一人,深色的頂笠擋了大半張臉,看身形是名男子。
“鞭子不錯,但用法不對。”男子聲音清朗,說話不急不緩。
葒曳蹙眉,藉着打量對方的片刻問:“哪裏不對?”
男子站在遠處,不進也不退:“防身可以,劈枝揚塵大可不必。”
這一字一句說得無比正經,倒是讓葒曳心生反感了。軟鞭是她的,她愛怎麼使便怎麼使,這人可真會管閒事。
葒曳從不怕得罪生人,朝那人走去幾步,想看清他的樣貌。
“呵,我就是想找個清淨的地方劈枝揚塵,一沒犯法二沒擋道,倒是你,躲在暗處鬼鬼祟祟,是何居心?”
“我只是路過,並非鬼鬼祟祟,姑娘你不必起敵意。”
“哦,那你走你的大道,我甩我的鞭子,咱們萍水相逢,就此別過。”
葒曳覺得這人太裝,偷看就偷看了,她不在乎也無所謂,過來搭腔不就是故意的嗎,還說什麼路過,那就安安靜靜路過唄,她也會假裝沒發現的。
她在心裏一陣嘀咕,轉身要走卻聽到那人“噗嗤”笑出了聲。
葒曳深吸一口氣,忍着不滿回頭:“你笑什麼?”
那人反而站得更遠:“沒什麼,咱們萍水相逢,就此別過。”
說罷,男子飛快地閃到樹後,不消一會兒工夫就隱入茫茫林間。
“什麼啊,真是怪人。”葒曳收起軟鞭,卻下意識地往前走去。
在兩樹之間,十幾塊拳頭大的石頭堆成了一個圈,圈裏鋪着厚厚的樹葉,半黃半綠的極不起眼,若不是樹葉上還擺放着形狀古怪的枯樹皮,葒曳恐怕也不會注意到更多。
“這是……一個叉?”葒曳半蹲着仔細觀察起來,拾起地上的枯枝戳了戳那堆落葉和枯樹皮,果不其然,那堆樹葉並不怎麼牢靠,“是個陷阱啊。”
她擡頭看向男子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難道他剛纔是想提醒我?”
——
徐朔之舀起最後一勺桂花釀往嘴裏送,他不過是多嚐了幾口,竟也覺得回味無窮。
不知梁長風在這碗裏撒了什麼佐料,除了桂花的香甜竟還多了一絲爽口清涼。
“哎,看在這碗桂花釀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啊,有空多管着葒曳,別讓她三天兩頭往我鋪子裏跑。我這新做的袍子都被她扯破了,她倒好來去自如,我追都追不上。”
“她又去找阿遼了吧。”梁長風拿過他的碗,居然是又要去盛,“最近是反常,我會記着這件事的。”
“喂,不用盛了。”徐朔之越發覺得奇怪,梁長風怎麼突然好客了,“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別想用好喫的收買我啊。”
“喫得這麼幹淨,不是再來一碗的意思麼。”
梁長風說得平平淡淡,徐朔之聽得哭笑不得,這人的洞察力能不能分分場合用,被看穿的感覺可一點兒也不好啊。
“說真的,你好一陣不接單子,整天都在忙什麼,這藥堂子你是不打算開下去了?”
梁長風正要回答,徐朔之又搶了先。
“別跟我說什麼“有緣自進門,何惜藥生塵”,連自己都養不活,你到底想幹什麼?”
梁長風再要開口,徐朔之還是不聽。
“你該不會想學我老爹離家出走吧?可以啊,那你先把我老爹找回來,你們不是結拜兄弟嘛,我這一點小小的願望總不過分吧?”
梁長風也給自己盛了碗桂花釀,坐到徐朔之對面。
“你想多了,我一時不會走。”
“那你爲什麼來麗舟?”徐朔之當即問,“不會只是你認識我老爹這麼簡單吧?找人救濟哪兒不行,爲什麼單單是我家門口。”
“對啊,爲什麼單單是麗舟,單單是你家門口。”
徐朔之早已做好被梁長風敷衍的準備,可聽到他這一句感嘆卻又覺得並非是敷衍。確切而言,這更像是一句哀嘆,是梁長風從未在他面前表露過的情緒。
“爲什麼?”徐朔之繼續追問。
“也許只是我走錯了吧。”梁長風放下勺子,似乎是沒了胃口。
話題已是無法繼續,再繼續也只是繞進死衚衕,徐朔之苦笑,看樣子老爹與梁長風真的“志同道合”,誰都沒對他講真話。
“欸,要是哪天你真的要走,打聲招呼吧,我可受夠你們了。”
徐朔之起身準備要走,忽然看到梁長風身後的桌上擺了一隻古樸的書箱。他只覺得這箱子好生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這箱子……”他沉思着,不自覺就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