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阿遼面容俊朗，打扮不俗，今日像他這般在街上逗留的年輕人多半是奔着七夕約見心上人的，否則哪有這麼好的耐心獨自端着一杯茶喝上許久。
阿遼想說不是，可擡頭便見斜對街圍牆後的樹枝輕輕晃動，他隨即放下茶杯，叫夥計結了賬。
他確實在等姑娘，不過這姑娘來去無蹤，倒不必讓別人知道。
阿遼沿着圍牆拐入一條隱蔽的小巷，葒曳已經等在那裏。
“找到傅遜了，但仵作老許不在，秦相遊也不當回事，常厚那幫人也只能乾瞪眼，反正他們想來想去都覺得傅遜是失足掉下去的。哦，對了，他們甚至連傅遜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還不如讓我們來查呢。”
葒曳嘰裏呱啦說了一大堆，總而言之，她的意思便是麗舟府裏沒有人爲此事上心，想必就算確定了傅遜的身份，也不會有太多改變。
“葒曳姐，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葒曳環着手臂，背靠着牆，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個字“等”。
“等？”
“對呀，等府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咱們就……”
“就？”
“哎呀。”葒曳敲敲阿遼的頭，“平時見你挺聰明的，怎麼這麼簡單的事都想不明白。”
說着，她湊到阿遼耳邊說了句什麼，阿遼的臉色立即變了。
“所以，咱們就安心等着吧。”
阿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學着葒曳的樣子背靠牆環着臂，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那好吧。”
“臭小子，故意學我說話。”
“葒曳姐姐，我哪敢啊。”
阿遼一向沉穩話少，葒曳總覺得他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近來卻反倒可愛起來，也不知怎麼回事。
不過她還蠻喜歡這樣的阿遼。
在西城的另一邊，徐朔之好不容易把馬運回了驛站，一路上他始終想不明白，那北境纔有的攝魂露爲何會出現在這裏，甚至出現在梁長風身邊。
難道傅遜的死真的如梁長風懷疑的那樣，並非表面上呈現的墜谷而亡，而是……
想到這裏，他渾身一哆嗦，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那匹瘋馬掙扎的樣子。
有人跟蹤他們，進而威脅他們，所以梁長風究竟在查什麼事。
徐朔之肩上一沉，他猛然回神，聽見梁長風說話了。
“二哥在東城茶攤見過傅遜，你說有人在東城的當鋪見過他，看來……”
“這傢伙多半在東城有落腳地，那趕緊去東城查查。”徐朔之搶答，“可東城那麼大，咱們要怎麼查。”
“用這個。”
梁長風從樹林裏回來後就一直襬弄那幾片枯樹皮，彷彿所有的祕密都藏在裏面似的，可徐朔之完全看不出這有什麼重要的。
“哎，你見多識廣，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只是猜測，還不確定。”
“所以，你要靠這個不確定的玩意兒去找傅遜的住處？靠譜嗎？”
梁長風塞了一片樹皮到他手裏：“總比大海撈針靠譜。”
“你要幹嘛就幹嘛，我可不願意廢那個腦子。”徐朔之生怕他聽不懂，又說，“反正晚上我除了水煙樓哪兒也不去，要找趕緊走吧。”
“你要去水煙樓聽郇清邇唱詩？”
“那是當然。”徐朔之得意，“郇姑娘那麼盛情邀我，我當然要赴約。”
梁長風朝他笑了笑，卻被徐朔之看作另有深意。
“笑什麼啊，郇姑娘可不是一般女子。”
梁長風仍是笑：“這可不像你啊。”
“哪裏不像了，我這般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氣質翩翩，自然更容易受人愛慕了，難不成喜歡你這種？”
二人邊說邊走，忽然同時加快腳步朝前方最近的一條小巷走去。或許是這片太熟悉了，穿街走巷對於他們而言已經是下意識的反應，二人很快便找到一處僻靜地，不約而同守在巷子口。
不多會兒，有人便跟進巷子，卻不知已落入二人臨時佈陣的“陷阱”。
“□□，倒是夠張揚啊。”
徐朔之把不好惹都擺在臉上，他最討厭被人跟蹤了。
不過這跟蹤他們的傢伙既沒有逃跑也沒有慌張，反而十分鎮定地又往前走了兩步。
瞧對方一身的打扮，也是夠古怪：此人極高，身穿黑色繡暗紋斗篷袍，袍子大得幾乎把整個人都包在其中。天氣甚好，他卻頭戴頂笠，遮住大半張臉，也根本看不清樣貌。
若是大白天見了這樣一個人，徐朔之絕對認爲這是個瘋子，就這樣的瘋子還想跟蹤別人，可不就是自投羅網麼。
“這裏足夠僻靜，很適合交談。”
“你怎知我是要交談。”對方的聲音壓得極低，但聽得出聲線渾厚，是位青年男子，“而不是跟蹤。”
梁長風淡然一笑：“正如老徐所言，你穿得過於張揚，而且跟得太近，連我這樣一個全然不懂武功的人都能察覺，想必是故意要讓我們發現吧。
剛纔路過一處雜貨攤，你還故意失手掉落了東西，引得旁人注意，生怕我們不知道有人跟在身後似的，與其說你在跟蹤我們，不如說你想讓我們在意你，進而搭理你。”
斗篷男聽了，“呵呵”地大笑起來，那笑聲不再低沉，反而是爽朗悅耳。
“你是個聰明人。”斗篷男脫下那稍顯笨重臃腫的黑袍，又摘下礙事的頂笠，終於露出了真容。
此人身高八尺有餘，黑袍之下穿得仍是黑袍。只不過這件黑袍更爲合身服帖，將其健壯魁梧的身材包裹得恰恰好。男子的膚色比常人深了些，但那張神采奕奕的臉龐卻異常出衆——
他生了張略方的臉，筆直高挺的鼻樑，再加上棱角分明的下巴，顯露出些許異域的風采。他的頭髮紮成封霄常見的束髮，但髮飾又有些不同，幾縷碎髮自額前落下，一條清晰可見的傷疤橫在眉骨之上，叫人印象深刻。
對於梁長風和徐朔之投來的目光他絲毫不在意，反倒饒有興致地觀察起他們，這個所謂的“陷阱”大概也是他的意料之中吧。
梁長風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最終落在男子的一雙皮靴上。這雙皮靴用料尚好，做工精緻，還飾有古怪的魚形圖案，一看便絕非封霄所產，若說來自北市番街卻也不大可能。
“你不是封霄人士。”徐朔之已作出判斷。
男子並不回答，似乎在等着梁長風開口。
“這是你的東西。”梁長風揚起手裏的枯樹皮，“我猜，你就是葒曳見過的那個人。”
男子欣然說着：“原來她叫葒曳。”
“那你是誰，要和我們談什麼？”徐朔之問。
“抱歉，我並非有意跟蹤。”男子十分禮貌，“只是有一事不得不問，如有冒犯，還請包涵。”
“請說。”梁長風迴應。
“你們爲何在找傅遜？”
聽到此話，徐朔之立即上前一步：“怎麼，你認得傅遜？”
“認得。”男子點頭。
“那……”徐朔之看向梁長風，也不知該如何問下去。
梁長風接着道：“我們已經找到傅遜了。”33小說網
男子微微一愣，轉而顯得迫切：“可否告知在下。”
梁徐二人相視一眼，又聽男子解釋。
“剛纔我在驛站聽到你們提及傅遜，因此跟了你們一路。我已經找了他很久，好不容易在麗舟有了消息。”
“你和傅遜是……”
“朋友。”男子答，“請你們一定告知我詳情。”
梁徐二人再次相視一眼，看來這男子還不知道傅遜遇難之事。
“他在山林時跌下谷底，救不活了，今早已經被官差拖回麗舟府了。”
徐朔之用最簡單明瞭的言語告知男子，男子則一臉的震驚、錯愕、疑慮與不安，最後才沉聲問了句。
“他，死了？”
梁長風說：“據說發現時已沒了氣息，確實是無力迴天。”
男子重重地嘆着氣，神情之中更多的是忍耐大過悲痛。
“你們也是傅遜朋友？”男子問。
“非也。”徐朔之答。
男子警覺：“那你們是……”
“非也。”徐朔之又答，“我們與傅遜毫無關聯，不過是這傢伙有必須要查的事情，纔會非要找傅遜。而且——”
男子從剛纔就在打量梁長風，如今更是將目光在梁長風臉上掃來掃去，那是一種想把人看穿的目光，似乎是爲了辨別對方是否在說謊。
“這傢伙對傅遜的死有異議。”
“怎麼說？”男子目光迥然，已一掃方纔的陰鬱。
“我懷疑，傅遜並非自然死亡。”面對男子的質疑，梁長風鎮定自如，“如果你真的是傅遜的朋友，應該也希望能查明真相。”
“沒想到，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男子鎖眉，略作思考狀，“我叫程燎，敢問二位姓名。”
“程燎？這名字好生熟悉，似乎在哪裏聽過……”徐朔之忍不住說，“啊對了，海盜軍首領貌似也叫這個名字啊。”
男子嚴肅的臉上突然顯露出尷尬之色：“嗯，我便是了。”
徐朔之“啊”的長嘆一聲，不禁在心底哀嚎，梁長風啊梁長風，你這個瘋子都惹了些什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