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柏曉芙撇着小嘴沒有搭理自己,李彥和臉上浮現一絲壞笑,伸手將人攬坐在了腿上。
身子突然騰空,引得她驚恐低呼:“你瘋了!被人看到怎麼辦!”
“我不怕。”皇上似乎發起了孩子脾氣,把臉放在柏曉芙頸間不斷摩挲,言語裏滿是濃重的鼻音:“柏掌事說了,議事廳裏都是心腹,是一等一的要緊之地,有人看到了也會裝沒看到的。”
柏曉芙被他蹭得脖子直髮癢,又羞又怕,連連討饒:
“你、你還沒有批完摺子呢,好好幹活!”
“不幹了,沒有錢,這國治不了,陛下撂挑子了。”
李彥和竟當場耍起無賴來,抱着她死活不肯撒手:
“你幫我批吧,天下都給你。”
眼看他臉越湊越近,柏曉芙伸出手指抵住他的脣,制止了這人又想趁機喫豆腐的動作:
“我批就我批,天下都給我,這話你可不能耍賴啊!”
“不耍賴,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柏曉芙擺出一副“鬼才信”的表情,在他腿上換了個面向御桌的舒服坐姿,開始看那三封要錢的摺子。
李彥和摟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陪她一起看。
“應朔節度使提出置軍餉,是一定不能拖的。眼看就要入冬,冬季向來是北徵人南下劫掠糧食的時節。應朔守北地,本就條件艱苦,當地糧食不夠,難以補充軍用,不能讓戰士們餓着肚子守邊境。”
“好,給錢!”李彥和騰出右手,拿起硃筆一揮:“把臨淄今年收上來的糧草和棉布撥給應朔,作爲軍餉。”
應朔節度使的摺子被扔進已處理的那一堆,腹黑陛下趁機在懷中女官臉上輕啄一口,當場收穫柏曉芙的低聲呵斥:
“正經點!”
陛下只得委委屈屈地翻開下一本奏疏:沂河河道清理。
工部的摺子是許貴妃父親許尚書上的,裏面明確寫出了沂河去歲因爲沒有整修河道而引發今年的災情,後果極其嚴重。若今年再不抓住枯水期清理河道,明年秋收不能補充國庫存糧,則梁國危矣。
柏曉芙看完發問:“沒有相應的修河計劃嗎?”
“在這。”李彥和從另外一側的卷軸裏翻出河道圖,在桌上展開。
沂河支流衆多,水系縱橫複雜,幹流並不算太長,但其流域內卻有河東河北的大片重要產糧區。
河水乾流流勢急促,夾帶大量泥沙,支流流勢緩慢,泥沙便會沉底,擡高河牀。因而年年都要進行河道泥沙清理,否則夏汛一來,河水漫出河道,將淹沒兩側的萬頃良田。
工部提出的河道清淤計劃,可以說翔實完備,細緻可靠,唯一的問題是,太貴了。
按照以往地方主管河道的官員對水量的統計年錄,共有七條支流是極容易發生大水淹田事故的。若是財力允許,自然應該將七條全部清一遍。
但,如今大梁的財力,實在是捉襟見肘,全部清理根本不現實,最多也只能選擇其中四條進行清淤。
如此一來,選擇哪四條,就變得非常棘手了。
工部和戶部非常默契地把這個燙手山芋甩給了李彥和:決定是您下的,若是明年出了事,白搭修河銀子不說,還沒有救下糧食,那也是您自己擔着責任。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李彥和看着戶部和工部聯名上的摺子,越想越心煩意亂,攬在柏曉芙腰上的胳膊又緊了緊,悶悶不樂地說:
“怎麼辦啊……”
柏曉芙纖細的手指輕捻在沂河水量年錄的頁腳上,忽然笑了:
“這個事……我還真能辦。”
在預算有限的情況下選擇最優流量分配,剛好是她畢業論文的課題。
七選四算什麼,就是七十選四十,只要有計算機……都能算出來。
沃秋!可這裏沒有啊!
想到這,柏曉芙本來自信滿滿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手算的話,七選四,應該……大概……也能算吧?
考驗基礎線性代數計算的時刻到了!
李彥和發現懷裏的人說完能辦之後就陷入了沉默,忍不住晃了晃她的身子:
“曉芙,想什麼呢?”
“什麼?”
大梁天子愣住了,建模……是個,什麼詞?
柏曉芙抽出一張嶄新的白紙,一偏腿從李彥和身上溜下來,開始給他畫圖。
“喏,這是簡化的河道走向圖,幹流的水量以及含沙量是可以通過年錄測算出來的,支流河道越寬越深,就會有越多的水涌入,而水越多,帶來的泥沙沉積也越多。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確定整修哪四條河道,能保證之後累積的水沙在這七條支流中全都不會漫出來。”
“你是說,你可以預測水在不同的清修方案下會怎麼流?”
“欸……差不多吧。幸好只有七條,再多我應該就做不到了。”
柏曉芙從李彥和難以置信的目光裏,第一次感受到了跨越時代的工程技術所帶來的降維打擊。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啊!
“但……這怎麼可能呢?你是怎麼做到的?”
唉,站在無數巨人身上的柏工程師嘆了口氣:這個可比角速度和齒輪半徑的關係解釋起來困難多了,也不知道咱們皇上腦子有沒有許貴妃好使。
她先在紙上畫了個“丫”字,以兩個分支作爲支流,一豎作爲幹流。
“我們首先確定,沙水是不會憑空消失的,從幹流出來的水,肯定是全部分在了這兩個支流裏。兩個支流深淺不一,自然分到的水量也不同。”
“那怎麼知道各得了多少呢?”
“不知道,所以隨便假設一個初解,比如均分。這樣推算出的結果大概率是不合理的,但是可以通過計算的過程發現,上一步的分法中應當給某支多分一些流,於是就可以對那個解法進行調整改進,再不斷重複,直到所有支點的流量分佈都能夠自洽爲止。這種方法叫,迭代。”
很好,李彥和的表情在說,他完全沒聽懂。
但帝王就是帝王,沒等柏曉芙張嘴想要再解釋一遍,他已經舉手製止了她: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說可以,我就相信你。不必給我講細節了,直接說我能幫你做什麼吧。”
“倒也沒什麼,多準備點白紙就行。”
柏曉芙看看外面天色,應當馬上要傳晚膳了,兩根手指在胸前繞來繞去,嘿嘿一笑:
“要不,你再請我喫頓飯?”
事實上,那天晚上,柏曉芙不但蹭到了飯,還蹭到了夜宵。
在皇上寢殿門外的值夜太監看來,當晚陛下不但自己熬了一夜批奏摺,還要求柏掌事在旁邊伺候了一夜筆墨,陛下太辛苦了。
但在李彥和看來,當晚他只是閒坐一側,注視柏曉芙不斷在桌上寫着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文字。一頁復一頁的白紙被她寫滿又丟棄,女官身上散發着迷人的智慧光芒。
三更時分,柏曉芙終於算出了滿意的結果,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李彥和託着腮幫子盯了她半夜,竟然完全看不膩,此時見她似乎是大功告成,悄悄湊上前來。
需要清理的四條支流已經用硃筆圈出,柏曉芙邊打哈欠邊說:
“我覺得應該沒什麼問題,不過也要看明年的降雨情況,不能保證萬無一失,陛下到時候不要來找我問罪就好。”
李彥和放下手中新鮮出爐的清理方案,攬過她的肩膀:
“曉芙,你是上天派來救我的福星嗎?”
“沒錯啊,我就是上天派來的。”女官似笑非笑地把手搭在他脖子上,心裏悄悄補上後半句:不過不是派來救你的,是派來整你的。
話音剛落,身子一輕,已經被他攔腰抱起,向左手邊雕龍錦帳的御牀走去。
柏曉芙忽然有點慌。
李彥和把她放在牀的裏側,自己躺在外側,擡手熄了燈。
“陛下……這個……不合規矩吧……”女子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在叫。
“睡覺。”李彥和側過身,掀起被子將她蓋住,卻再沒任何動作,只是隱隱帶着笑意在她耳邊輕語:
“天快亮了,過會兒你還得伺候我梳洗上朝呢,柏掌事。”
身邊男子的呼吸漸漸平穩,柏曉芙躺在他手臂的擁抱之下,周圍盈滿溫暖乾燥的氣息,剛剛慌亂的心也靜了下來。
睡覺,明天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