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被偷走的週日 >第31章 冬盡春始來
    孫紅玉候在殿外,正打量着庭中一棵剛抽芽的綠柳。

    小小的芽苞呈黃褐色,比米粒大不了多少,可她知道,再有一旬,這芽苞就會長成舒展的嫩葉,待夏風一起,層層疊疊的綠葉,將成遮天蔽日之態。

    秋去凋零,春來新生,歲歲枯榮,大勢所趨也,非人力可擋。

    殿門被拉開,滿臉通紅的張恩對她點頭哈腰,接着灰溜溜地離去了。

    吳嬤嬤緊隨而出,將孫紅玉與琉金迎進了大殿之後的臥房。

    孫太后倚在貴妃榻上,揉着太陽穴,語調裏夾雜了些許陰陽怪氣:

    “稀客啊,原來皇后娘娘還記得我這個老太婆。怎麼,是怕我被陛下一手背刺氣到提前歸西,所以來看看我嗎?”

    孫紅玉進了門毫不見外,直接坐在紅木椅上,翹着二郎腿說:

    “姑姑,一個人不能同時跟身邊所有人生氣,不然會被氣死的。你一會兒氣陛下,一會兒氣張公公,跟我就先歇一陣兒吧。不就是鬥輸了嗎,又不丟人。”

    “哼,不丟人?你倒看得挺開?滿朝文武都目睹了那個賤婢的兒子是怎麼把我耍得一愣一愣的,你還覺得不夠丟人?”

    “好香啊。”皇后娘娘接過吳嬤嬤遞來的杏仁茶,對她大方一笑,而後端着杯子咂嘴:

    “我早說過,跟文官鬥治國,是自取其辱。陛下固然開蒙較晚,但這幾年皆是沈相親自教導,深得他的真傳。”

    她停下來,小小啜了口燙嘴的杏仁茶,覺得脣齒間香甜滿溢,繼續道:

    “咱們孫家在劍南雖勉強算個權貴,可畢竟是武將世家,也就識得幾個字,不做睜眼瞎而已。四書五經都讀不順溜,就別跟人家學什麼外戚干政了。”

    孫太后鳳目圓睜,重重拍在貴妃榻的靠枕上:

    “難道就這麼把大梁江山拱手讓人嗎!”

    “姑姑,大梁在,孫家的富貴纔在。”孫紅玉撂下杏仁茶,收了二郎腿,難得正色道:

    “我們想揮師南下,殷楚和柳吳未必不想出兵北伐。似你與劉述從前那般內鬥,無疑在給南方諸國製造休養生息的時機。待他們養得兵強馬壯,萬一真的起事攻破西京,孫家的前途,又在哪裏呢?”

    一番話,竟是噎得孫太后啞口無言。她細品侄女的言語,心下逐漸亂了起來,朱脣張了幾張,也沒說出半個字。

    孫紅玉似乎料到了太后會是這樣的反應,起身走到貴妃榻前,半跪下,握住了她戴着精美護甲的手,言辭懇切:

    “姑姑,陛下的治國方略遠勝於你,何必還要把持着本就不屬於你的權力不放呢。你已經是太后了,即便不垂簾聽政,大梁後宮也永遠以你爲尊。”

    孫太后望着走近的侄女,她的眉眼與自己年輕時頗有幾分相似。從前,她一直覺得紅玉是孩子心性,卻不知道自什麼時候起,孩子也懂了這許多,還能說得頭頭是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

    孫紅玉微嘆:“過完年,陛下已經十九了。與其等他徹底勢大之後強硬逼你退出,不如現在賣個好給他,主動還政於君。對孫家,對你,都更體面一些。”

    戴着精美護甲的手將覆於其上的溫熱一下甩開,中年婦人的語氣重新冷淡起來:

    “這是你說的,還是許宜臻教你說的?聽說你們倆最近關係不錯啊!”

    皇后娘娘眸中一片沉靜,坦然直視着榻上婦人的眼睛,忽而微微一笑:

    “誰說的重要嗎?你若覺得我說的沒道理,大可當剛剛都是在放屁。不過,姑姑其實心裏很清楚,我說的,都是客觀的分析。”

    她由半跪轉爲雙膝跪地,向貴妃榻上的人行了個端正的禮:

    “紅玉言盡於此,姑姑,您好好想想吧。”

    言罷,孫紅玉再不多一句廢話,起身離去。

    ///

    二月十六,春雷動,萬物生,是爲驚蟄。

    天氣逐漸回暖,消匿了一冬的蛇蟲鼠蟻,紛紛復甦。柏曉芙取出早早備好的艾葉與生石灰,招呼宣德殿衆宮人在驚蟄這一天對各房間進行驅蟲。

    屋腳處皆撒上了生石灰,點燃的艾葉在關了窗的屋子裏燻蒸,好將潛藏的蟲鼠們統統趕走。

    茶房此時大門緊閉,裏面煙霧繚繞。屋外院中支起一張矮桌,掌事女官提前將茶葉統統搬了出來。一是怕它們被艾葉薰得串了味道,再是需要將陳茶撿着扔一扔,因爲過不了多久,就有新一年的明前茶要送過來了。

    “壽眉應該可以留下,君山銀針……”柏曉芙一邊把衆多的茶罐分成扔和不扔的兩堆,一邊嘴裏唸唸有詞:

    “咦,我記得君山銀針還有一罐完整的啊,怎麼找不到了呢?香香……”

    香香沒來,一隻大手倒是突然覆在了她眼睛上。柏曉芙嘴角微翹,故意拖了長長的尾音:

    “陛下——”

    “你怎麼知道是我?”熟悉的溫和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是宣德殿掌事,這整個殿除了你就是我官最大,誰敢跟我開這種玩笑?”

    李彥和撅了撅嘴,把剛剛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拿出來,將一個瓷盤放在桌上,然後鬆開了柏曉芙的眼睛。

    “鴨梨?”

    一盤雪白清香的梨片佔據了小桌最中間的位置,梨片上還貼心地插了幾根竹籤。

    “你今天早上給我穿衣服時咳了兩聲,是不是前幾日氣候太燥,嗓子不舒服了?”

    融融的暖意自左胸的方寸之地緩緩流出,柏曉芙伸手拿過一個小板凳,擺在自己旁邊:

    “坐下一起喫吧。”

    李彥和對小凳子的位置不甚滿意,搬起來又往她跟前挪了挪,直挪到兩張凳子快要捱上,這才一甩外袍坐了下來。

    柏曉芙拿竹籤插起一塊雪白的梨肉放進嘴裏,一咬下去,清甜的汁水直接在口中炸開,帶着初春的涼意一路朝乾澀的喉嚨奔去。

    “好甜啊!”她一邊說着,一邊又插起一塊塞進李彥和嘴裏。

    “甜嗎?我這塊好像一般。”

    “嗯?”柏曉芙打量了一下瓷盤的大小,問道:“這一盤裏有幾個梨?”

    李彥和支着頭,笑嘻嘻地說:“兩個,因爲我未卜先知,猜到你會邀請我一起喫。”

    “那就難怪了……”小女官得意一笑,拿起竹籤又往嘴裏送了塊梨,含糊不清地說:“可能你正好喫到了不甜的那個吧。”

    得意的笑容維持了不過一瞬,陛下已欺身而上,叼住了她嘴裏雪白的梨片。柏曉芙想往後退,可肩膀被一雙大手固定着,動不了,只能任他虎口奪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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