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被偷走的週日 >第48章 番外一卜辭中
    陳慈出生的那一年,她的祖父晉王陳景成功率軍攻進了西京洛邑。

    晉王府的下人都說,三小姐是有福之人。她的祖母自城中回到王府,聽聞長媳平安誕女,更是大呼菩薩保佑,抱着小孫女喜極而泣。

    因陳家男丁興旺,三小姐作爲孫輩中唯一一位女孩,又有這樣驚險的出生背景,頗得全家人的憐愛。從祖父祖母到叔叔嬸嬸到兩個哥哥,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給她摘下來。祖母還特爲她取乳名寶珠,意指她乃整個晉王府的掌上明珠。

    掌上明珠小時候唯一的煩惱是,她娘似乎不太喜歡她的生辰。每年臨近生辰,全家人都開開心心,惟有孃親,總是偷偷躲在房間裏抹淚。

    五歲那年,她終於忍不住,跑去問了父親,爲什麼她一過生辰娘就不高興,娘是不是不喜歡她?

    父親聽完她的問題後,將她抱在腿上,溫柔地說:

    “不是的,你娘難過不是因爲你。只是你生辰前一天,恰好是永嘉公主的忌日。”

    接下來,父親給她講了這位蜀國永嘉公主的故事。

    蜀國永嘉公主,從前做過樑國的皇后。蜀帝孫堂敬篡位之後,將她封爲公主,遷出了皇宮。

    蜀帝篡位當年,臨淄王舉兵圍剿孫氏亂黨。爲了保住洛邑,他將應朔十二州割讓給了北徵。靠着北徵騎兵的幫助,勉強打退了臨淄王。

    七年後,晉王率大軍圍城,洛邑又一次陷入危局。或許是七年前的割地求兵給了他靈感,孫堂敬竟想出,要再將河北北部的三州割讓,以求北徵新一輪的助力。

    朝堂羣情激憤,三朝元老沈相在辰元殿以死相諫,當庭觸柱而亡。那天晚上,深居簡出的永嘉公主,第一次主動叩響了宮門,求見陛下。

    蜀帝大約沒有想到,自己這位女兒,唯一一次示好,卻是爲了將他綁架。

    獵獵西風將洛水河面吹出洶涌的波浪,洛邑城南門大開,永嘉公主立於門外,一把筆直的苗刀架在她親生父親的脖子上,對來攻城的元帥,也就是陳慈的祖父陳景說:

    “我父親,爲臣不忠,爲君不義。孫氏族人,將中原之地,拱手讓於外敵,生則愧對天下黎民,死則無顏面見先祖。今日罪女孫紅玉,願親押父親伏法,只求晉王此番能夠和平進城,莫要再讓西京百姓,遭受戰火。”

    陳慈聽到這裏,高興得直拍巴掌:“永嘉公主好棒!祖父爲什麼要殺她?她做的事是對的啊!”

    父親撫了撫坐在他膝上的小女兒的頭,笑得有些悲傷:“祖父沒有殺她,她說完這番話,就自盡了。”

    “啊?!她爲什麼要自盡!”五歲的小姑娘不能接受這樣悲慘的故事結局,眼睛裏瞬間就盈滿了淚水。

    陳行簡透過女兒的淚眼,似乎看到了五年前,還沒出月子的妻子,聽到這個消息時,一模一樣的神情。

    “因爲,她說自己綁了親父,乃是大大不孝。既然忠孝難兩全,只能一死謝罪。”

    陳慈“哇”地一聲就哭了:“我不讓她死,她不要死……”

    她從父親膝頭一躍而下,直接跑進了母親的臥房,抱着母親抽泣道:

    “我以後也跟娘一起祭拜永嘉公主,永嘉公主是好人嗚嗚嗚……”

    許宜臻摟着女兒,亦開始撲簌簌地掉淚:“是啊,好人,怎麼都不長命呢……”

    ///

    陳慈六歲時,祖父陳景去世,她的父親陳行簡,成爲了新的晉王。

    自父親繼位後,陳慈見他的機會越來越少。大哥和二哥到了年紀,開始日日習武,沒空陪她玩,她便時常溜到練武場,遠遠偷看,跟拳腳師傅一起有樣學樣地練招式。

    有一次,她偷學被大哥發現了,大哥笑話她是花拳繡腿,不堪大用。她一氣之下,就跟大哥打了一架,結果兩個人都搞得鼻青臉腫。

    傷在臉上藏不住,很快母親就發現了此事。她聽完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似乎觸動了什麼心事,望着陳慈一語不發。

    大哥以爲母親望着妹妹是在生氣,告狀道:

    “娘,我早說了不讓她學的。女孩子家學武功做什麼,將來還不是要嫁人生孩子。她這麼兇,當心以後嫁不出去!”

    “要是將來嫁給你這種連女孩子都打不過的廢柴,還不如嫁不出去呢!”陳慈脖子一梗,毫不留情地回懟。

    “你!”

    “好了。”母親終於開口,打斷了兄妹二人的吵嘴。她拉過陳慈的手,將人拽到自己身邊問:“寶珠,你真的想學武嗎?”

    陳慈極爲鄭重地點頭:“我真的想學。”

    “哪怕又苦又累,還會受傷,也學嗎?”

    “學!”

    母親注視了她一會兒,嘴角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容:

    “那就學吧,以後不必偷着看了,我跟師傅說一聲,你們三個人一起學。”

    “哦!娘最好了!”陳慈一下撲進母親懷裏,還不忘回頭對大哥得意地吐吐舌頭。

    那一年,父親送給陳慈的生辰禮物,是一套寫在紙上的槍法。

    陳慈得了槍法,高興得第二天就開始練。她個子太小,耍不動真正的槍,就讓師傅給她備了杆小的。

    木頭做的槍身重量合適,高度剛好與她齊平。銀色的九曲槍頭上,還繫了紅纓,耍起來在空中格外醒目。

    母親很喜歡看她練槍,總是站在廊下,笑吟吟地望着。她見母親來,往往會練得格外賣力,獻寶一樣把自己剛學的招式耍給母親看。有幾次,她隱約瞧見,母親看着看着,似乎還偷偷抹了眼角。

    十三歲那年冬天,母親病倒了。本以爲只是普通的風寒,可是她咳了一冬都沒好,開春之後,竟開始咯血。

    父親慌了,遍請金陵名醫來治。可是請來的郎中,每一個都是搖着頭走的。

    母親很快就消瘦下去,但她依然每天溫柔地笑着,問她今日有沒有練功,練得怎麼樣。

    陳慈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情緒穩定,日日陪着母親,給她講這套槍法多麼精妙,講練武多麼有趣。可是,在一個初秋的早上,當母親咳出一大口血後直接暈厥時,她的情緒還是徹底崩潰了。

    父親聞訊,丟下了一校場等待點兵的將官,飛奔回家,撲在母親牀前,哭得像個孩子。

    母親對父親說:“別哭了……二十年前……我就該……如今這樣……已經很好……曉芙和紅玉……在下面等我呢……”

    而後,她轉向跪在牀前的兄妹三人,費力道:

    “大郎、二郎……我要你們保證……今後寶珠若不願意……誰也不許逼她嫁人……她喜歡做什麼……就讓她做什麼……練武……從軍……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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