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淺淺略過她的臉頰,清清淡淡的一眼,彷彿樹洞裏蹲着的只是一塊石頭似的。
“蒼松,把她弄出來。”
“是,沈大人。”蒼松看到樹洞裏的女子時,驚異不已,他沒想到這兒還能躲着人,還是個長得似乎很不錯,卻看起來十分狼狽的姑娘。
尹湄立刻開頭道,“不,不必勞煩大人,民女自己可以……”
她悶聲掉眼淚許久沒有出聲,聲音有些半啞,卻又軟到了骨子裏,讓人聽着心中鬆軟,不自覺地想要幫她的忙。
蒼松見她身子依舊在微微顫抖,出來的動作十分無力,看起來像是受驚頗重的模樣,一時間心中一動,忽然就想要殷勤一下。
“沒關係的,姑娘,舉手之勞。”蒼松說着便要伸手捉她玉白的手腕,可他手還未觸到那柔軟的皮膚,卻猛然被身旁的沈雲疏攔住了。
“你去押送吳文敬。”沈雲疏忽然說,聲音在這元宵佳節的夜色中透着股森涼。
“是。”蒼松立刻緊繃神經,麻利地幹活去了。
周圍沒剩什麼人,獨沈雲疏站在大樹前。
尹湄掙扎着從樹幹中爬出來,沈雲疏便看着她爬,沒有伸手或是要幫她的意思。
尹湄被他的目光掃着,耳根微紅,動作七零八亂,狼狽不堪,連頭上的簪子掉了也沒發現。
出來以後,她稍稍整了整衣裳,朝着面前的沈大人福了福身子,尹湄眼眸低垂正好看到了他胳膊上的血滴在地上。她忍不住擡頭一看,卻見他的傷口血肉模糊,深可見骨,已經很嚴重了,再不及時處理,恐怕日後要受些苦。
可面前這人就跟傷口不在自己身上似的,面色如常。
一看到這傷口,尹湄便想起剛剛那位刺客被他活活扭斷筋骨的場景,心中一哆嗦,一時間小臉煞白,恨不得立刻原地逃走。
可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聽到自己不受控制地說,“您……您的傷……”
“嗯。”沈雲疏語焉不詳地發出個鼻音,便沒有再說話。
尹湄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她飛快行了個禮,“今日謝謝大人,民……民女告退。”
尹湄說完,不等沈雲疏說什麼,便轉身快步離開,跟躲什麼妖魔鬼怪似的,根本不敢在此人面前再多逗留。她覺得自己再逗留一會兒,自己魂兒都快要嚇得飛走了。
沈雲疏擡眸看着她的身影遠去,低聲對身邊的屬下道,“差人跟着,看着她回家,確認平安無事。”
“是。”
半晌,沈雲疏俯下身子,撿起地上遺落下的銀簪,放入袖口中。
他眸色深沉,仰頭看了看天空中綻放着的煙花,駐足停了片刻,便離開了此處。
……
五彩的煙花之下,尹湄一路就跟有追兵似的用最快的速度走,還不敢距離人羣太近,一路提心吊膽鬼鬼祟祟的來到尹家門口,這才鬆了口氣。
夢中她獨自走過這條路,她依舊記得怎麼走,可印象中,當她獨自一人走在街上時,總有些在街上游蕩的醉鬼和浪蕩子弟湊上來,可是這次竟然連一個都沒有?
是她運氣太好了嗎?
尹湄這念頭一閃而過便沒有再多想,她已經無力去想其他事情,畢竟接下來她還要許多戲要演。
門房聽到尹湄敲門聲後立刻開了門,看到她一身泥污,狼狽不堪,頭髮散亂的模樣,驚愕地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小姐這是被人打劫了嗎?
“尹湄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尹興少爺呢?”
尹湄鼻頭一酸,眼淚適時的流出眼眶,她委屈地搖了搖頭,像是說不出話來,進了門便哭着往裏走。
尹洪玉聞訊而來,見尹興不在,尹湄卻回來了,上來便劈頭蓋臉的問怎麼回事。
尹湄啜泣皺眉,醞釀好了情緒,委屈地說,“我與哥哥一同乘車去燈市,但是我在路上不慎睡着,醒來一看,哥哥和馬伕都不見了。我十分着急,四處尋找,遍尋不着尹興哥哥,剛好燈市上出了什麼刺客,到處都是御林軍,夾槍帶棒的,我害怕,便一個人跑回來了。”
“路上黑,我撞上樹幹,摔了好幾跤,衣裳也壞了。”
尹洪玉聽到這經過,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張口問,“你……沒遇到其他什麼人?”
尹湄無措地擡頭,疑惑問,“其他……什麼人?”
看到尹湄這反應,尹洪玉知道完了,尹興定是出了什麼事情。
尹湄垂着頭掉眼淚,心中卻是結了一層薄冰,涼透了。
果然,這件事情,並不是尹興一個人設計出來的,她的父親尹洪玉也摻和在其中,這可真是令人驚喜不已。
尹洪玉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個便是尹興。
尹興此時跪在泥土地面上,頭頂上煙花綻放美極了,可他的心情卻比那被抓的刺客還要糟糕。
尹湄,尹湄!明明那麼大一個人,怎麼就不見了呢!
他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給面前的男人磕頭,聲音都在顫抖,“小的真的把她帶來了!她一定是跑了,或者是忽然醒了,是那藥,迷藥不行……還是她喝的太少,殿下,您……您大發慈悲……”
“慈悲?”男人冷笑。
話音未落,他眼前的男子忽然擡腳,用靴子底踩在了他的腦袋上。
尹興的臉被踩進了土裏,他痛苦地哀嚎,不住的求饒,嘴巴里喫進了灰塵和泥土,鼻尖也滲出血來。
“敢耍我?”太子趙成麟眯起眼睛,淺色的眸子帶着幾絲危險,直到看到尹興痛苦翻滾的模樣,彷彿才被取悅到了一樣,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來,眼中也浮現出幾分愉悅。
“殿下,小的一心做您的狗,您看我也沒必要耍您玩兒是不是,小的……”
“還嘴硬?”
“沒有,唔!真的沒有,太子殿下,您,您再給小的幾天時間……”尹興努力的騰出嘴來說出了幾個字,又被趙成麟狠狠地踩進了泥地上,淚水糊了一地。
“哈哈,狗東西。”趙成麟踩累了,看到尹興淚水泥水糊了滿眼,覺得好笑,這才鬆開了腳,眯眼道,“幾天?”
“五天……不,三,三天!”尹興努力的在臉上擠出笑來,“殿下,莫春樓有幾個新到的,蘇州來的,特別嫩,您看……”
“看?看什麼?”趙成麟聲音慵懶,輕輕地瞄了他一眼,“本宮這麼好打發?”
尹興立刻匍匐在地,大聲說不敢。
趙成麟瞄了他一眼,覺得沒意思,淡淡道,“你妹妹真如那畫卷一般?”
“比畫卷還美!”尹興幾乎是哭着說的,“小的真不敢騙您,若是太子您不信,不如跟小的回尹家看……”
趙成麟皺起了眉,手指一動。
他身邊的跟班立刻動手,扇了尹興十個巴掌。
太子身邊的人哪有簡單的,十個巴掌,把尹興打的腦袋嗡嗡響,鼻血流了一地。
“今日陪你玩這一出也就罷了,還讓本宮親自去瞧?哪隻狗叼給你的膽兒?”
尹興欲哭無淚。
“你自己瞧着辦。”趙成麟捏着捏手指的關節,發出“咔咔”的響聲,他一面捏關節一面懶洋洋說,“今日乏了,回宮吧。”
……
尹湄不知道元宵那晚後頭還發生了什麼,她那日回房稍稍清洗便倒頭就睡,一覺醒來,尹家已經變了天了。
尹興閉門不出,也不知是怎麼了,聽桃花說,二房那邊時常聽到“嚶嚶嚶”的哭聲,滲人地很,也不知道是尹興的娘,還是尹興外頭養的外室過來伺候了。
尹湄不管這些,她還有正事要做。
即便尹洪玉不提,她也主動接手了尹家的鋪子,她問了管家才知,尹家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這樣平靜,繁榮之下,已經亂成一團。
不知爲何,尹家的運氣彷彿一瞬間變得極差,原本商議好的買賣生意做不下去,大宗貨品不翼而飛,損失極大。不僅如此,各家店鋪的賬房和管事陸陸續續的都被其他鋪子挖走了,一時間根本找不到接手人,那些分鋪倒了好幾家,其他的也日漸做不下去,有的鋪子欠了一屁股債,天天有人上門催債。
尹湄看了賬本,也是一團亂麻,這種事情,還是要去鋪子裏解決纔好。
她要了輛馬車,讓管家和桃花陪着自己去一家首飾鋪子。
這家首飾鋪子叫月凝軒,名字好聽,鋪子裏卻是一片愁雲慘淡,尹湄帶着面紗走進鋪子,鋪子裏唯一一個愁眉苦臉的小夥計一愣,立馬站起身來,興奮的準備介紹首飾。
而當她身後的劉管家出現,介紹這位是尹家大小姐之後,那夥計的臉立刻垮了下來,一點勁頭也沒了。
尹湄看他這樣,知道恐怕是好些日子沒有主顧上門了。
尹湄不着急,坐下柔聲問他些情況,然後翻出賬本和算盤,噼啪地算了起來。
夥計見她手指靈動,十分熟練,一會兒便把賬目對上了,眼中不由得浮現出崇敬之色。
正在此時,月凝軒的門口,停下了一輛馬車,馬車上陸陸續續下來幾個壯漢,爲首的那個滿臉橫肉眼睛眯起,腰間還掛着把巨大的佩刀。
夥計一見這陣勢,嚇得立刻縮到劉管家身後,聲音哆嗦起來,“糟……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