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疏擡眸看到不遠處的小丫頭,眼睛微微眯起,還未說話,桃花便嚇得一蹦起來,立刻起身退了出去,根本不用沈雲疏再說什麼。
尹湄此時欲哭無淚,根本無暇注意身後的情況,她看着沈雲疏衣襟上沾染的墨汁,幾乎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纔好。
“沈大人,對不住,您這衣裳……”尹湄剛想問“這衣裳多少錢,我可以賠”,可她細細一瞧,卻發現沈大人染了墨汁的衣裳是緞面的,而且是雲紋緞,尋常人家根本摸不着,價值高昂,就沈雲疏身上這件,便能抵了尹湄所有的看賬工錢。
尹湄話說到一半直接哽住,只覺得心都要碎了。
讓她幹活兒倒是沒什麼,讓她付銀子,簡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尹湄惶惶然縮回了自己的手,連手上的帕子都忘了拿,沈雲疏看了她一眼,拿着她的帕子,在自己衣襟上輕輕蹭了蹭,低聲道,“墨點而已,無妨。”
尹湄心中一動,驚喜的看向沈雲疏,沈雲疏與她對視一眼,只看到她眸光中的雀躍,清澈的眼神中星光點點。
沈雲疏垂眸掩飾自己的情緒,而尹湄只見沈雲疏目光古井無波,順手放下了手中髒兮兮的筆,拿起她寫過的紙翻看起來。
“稟報大人,這些賬本問題經年累月,問題頗多,若是真要抽絲剝繭細細查,確實有很多問題。”尹湄平復心情,跟他解釋起來,“您看這一年的生絲賬冊,便有不少暗賬,還有這一本大宗木材,用於皇陵建造,這些數字便十分蹊蹺……“
沈雲疏看着她梳理出來的數字,淡淡說,“皇陵一事,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郭元禮督管。”
尹湄心裏一咯噔,身子一軟,在他面前跪下,低頭不語,宛如一個乖巧的鵪鶉。
“民女不敢妄議朝堂。”
“順口一提。”沈雲疏低頭看她求生欲極強的模樣,眼眸間多了幾分打趣,“你倒是謹慎。”
“……”尹湄低頭閉着眼不敢出聲,她雖然不大懂朝堂之事,可誰人不知如今宮中最厲害的兩位,便是新貴權臣沈雲疏和司禮監那位郭公公,這二人都是皇帝身邊的紅人,私下裏關係不知怎麼樣,可尹湄用腳指頭都能猜到大概。
一山不容二虎,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若是被人知道尹湄參與其中,她該如何自處?尹家商戶而已,沒有官身庇佑,不過是肥肉一塊,若是捲進這些朝堂之爭,尹湄覺得自己恐怕會死的更快。
尹湄不禁後悔不迭,她不知自己應不應該蹚這趟渾水。
“今日就到此。”沈雲疏低聲道,“起來吧。”
“是。”尹湄緩緩起身,她站起身時,眼眸剛好到沈雲疏的身前,剛好看到那些墨汁,尹湄簡直尷尬地不知道手腳往何處擺纔好。
正在此時,沈雲疏從懷中拿出了一樣東西。
“拿好。”
尹湄一愣,看着面前的東西。
那是一面巴掌大的牌子,在暖黃色的光下幽幽散發着金屬光澤,上頭刻着沈府令牌四個字,伴有祥雲紋,看起來簡單,入手後卻十分沉重。
“執此令可出入沈府。”沈雲疏簡單說了一句,由不得她說拒絕或是推辭的話,便說了聲,“蒼松,送客。”
她好像還有什麼事情忘了說……
尹湄和桃花直到上車的時候,還是有些迷茫的狀態,二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尹姑娘不必緊張,沈大人的令牌不僅僅只有進沈府大門的作用。”蒼松在車外忽然出聲。
這一聲算是安慰,也算是提示,尹湄看着手中稍顯沉重的牌子,思忖片刻,還是將那令牌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懷裏。
“謝謝蒼松公子提醒。”尹湄輕聲謝道。
“姑娘不必客氣。”
直到尹湄被蒼松的馬車送到了尹家門口,桃花才反應過來,小聲道,“小姐,沈大人給你令牌的意思,是不是想要照拂你?”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蒼松的馬車越行越遠,昏黃的日光下,尹湄與桃花緩緩往尹家裏頭走去。
尹湄聽到“照拂”二字,微微皺了皺眉。
這兩個字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倒是很順其自然,可是一旦與沈雲疏產生聯繫,這兩個字便怎麼聽怎麼彆扭。
“照拂倒不至於。”尹湄小聲道,“沈大人應當不會做賠本買賣。”
桃花疑惑的看着尹湄。
“你細想,京城懂賬冊之人,厲害者衆多,他是什麼身份地位,爲什麼要讓我……去做這件事?”尹湄輕聲道,眼中略過一絲沉重,“沈大人心思深沉,爲人捉摸不透。”
“我猜測,他讓我做這件事,便是因爲我是商戶之女,沒有其他靠山。他看出我畏懼太子,只要稍給我些庇護,我便可以任他拿捏。”尹湄道,“他也不必擔心我泄密,朝堂離我甚遠,我又能折騰出什麼風浪來呢。”
“而且,若是我真有那個膽,將賬冊之事吐露出去的話,弄死我不比弄死一隻螞蟻簡單許多。”
桃花聽到這些話,只覺得渾身發冷,這京城豺狼虎豹環伺,周圍竟沒有一個好人。
“我原以爲,沈大人雖然可怖,但是對小姐倒是有禮的,還以爲他是可靠的人。”桃花想想都覺得後怕。
“他雖權勢滔天,可卻不如瑞王可靠。”尹湄垂眸,只覺得心中苦悶,“瑞王至少因我姿色動心,可沈大人……”
桃花打了個哆嗦,緊張地問,“小姐,那以後怎麼辦?”
“走一步算一步吧。”尹湄腦子也發脹,她看了一天的賬冊,實在是疲累,“下次再去,一定要跟他提加銀子的事情。”
“……”桃花有些意外的看着尹湄,輕聲道,“小姐,您膽子確實夠大的,若是我,將沈大人衣裳上面弄了墨點,再怎麼也不敢提銀子了。”
尹湄低頭細細思忖了片刻,咬牙搖了搖頭,下定決心,“不行,一碼歸一碼,銀子的事情決不能鬆口。”
二人剛走進尹家內廳,尹湄便覺一凜,心道不妙,尹洪玉竟然在內院,他揹着手站在那兒,像是一座雕像。
“爹爹。”尹湄行了個禮,心中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尹洪玉緩緩轉過身,看到她的臉,眼神中一片陰霾。
“來人。”
“把她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