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流沖刷着整潔的白瓷磚地面,卷着灰塵匯入牆腳的篩漏。
他試好溫度,在浴缸邊上坐下,然後徑直將餘潤抱進懷裏。
餘潤有些不知所措,他側坐在江宏腿上,溫水撒上後背,成一股股細流順着他的身體往下淌。
水流打溼了江宏的褲管,江管家對此毫不在意,手法熟練地替他打上泡沫,擦洗身體。
他們沒再說話,浴室裏只有嘩啦啦的水聲。
半小時後,江宏幫餘潤吹乾頭髮,再給他裹上浴巾,抱着他離開浴室,放在已經更換了牀單被褥的大牀上,嫺熟地把他塞進被子裏。
“時間不早了,少爺好好休息,有什麼事的話,可以按牀頭的鈴。”江宏向餘潤道了晚安,然後關燈,輕輕合上屋門。
牆上亮着一盞昏黃的夜燈,只照亮巴掌大的一小塊空間,朦朧的光暈向外擴散,臥室內的陳設在眼中都只剩模糊的輪廓。
偌大的別墅,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住,窗外一片寂靜,讓夜色顯得越發冷清。
餘潤沉默地望着天花板,今天白天的經歷開始在腦海中回現。
他從昏迷中甦醒,來到這個書中世界,到今日爲止,對他幫助最大的人是江宏。
儘管他依然覺得江宏身上有他看不透的祕密,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對他的照料細緻入微。
如果今天沒有江宏,他就會被黑衣人抓走,甚至有可能被人殺死在醫院裏。
從醫院逃走的經歷令餘潤心有餘悸,這天晚上,他過了很久才睡着,而且睡得很不穩,一直在做噩夢。
夢裏有個男人追着他跑,對方手裏拿着刀,不管他跑得多快,都甩不掉那個人。
那個人的長相也一直在變,一會兒是江海望,一會兒是許晴晴,變到最後,又成了江忝望。
餘潤猛地驚醒,發現牀邊有個人影。
他“啊”地大叫一聲,下意識抓緊被子要往後退,可他的腿動不了,費力掙扎也只退開幾釐米。
那人迅速按下牀頭的開關,屋裏突然燈光大亮。
“少爺。”男人出聲,嗓音溫潤低沉,“您做噩夢了。”
原來是江宏。
餘潤捂着心口艱難喘息,渾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汗。
過了半分鐘,他嚥下恐懼,閉眼舒緩情緒,回答道:“確實是噩夢,夢見有人要殺我。”
“可能是白天受了驚嚇。”江宏沉穩地開口,主動提餘潤出謀劃策,“不如今晚少爺就開着燈睡。”
“嗯……”餘潤點頭答應,但他其實已經沒有睡意了。
身旁的男人突然俯身,伸出手來,修長五指沒入餘潤的黑髮。
餘潤兩眼睜大,就這樣震驚地望着江宏揉了揉他的腦袋。
這個動作簡單而短暫,只持續了不到五秒,江宏就抽回手站直了:“少爺,今夜我在這兒守着,您可以安心休息。”
餘潤尚未回神,江宏已轉過身去,在房間沙發上坐下,展開一份報紙。
看樣子,是打算徹夜守着他了。
剛纔那個略顯逾矩的動作神奇地平復了餘潤內心的驚恐,他雙手抓着被沿,偷偷看向江宏的側臉。
男人沉默的模樣穩重且嚴肅,寬厚的肩膀給人以很可靠的印象,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困難都可以解決,再艱險的處境他們都能渡過難關。
臥室裏很安靜,江宏翻動報紙的細碎聲音變成效果極好的催眠曲。
餘潤重新合上眼,室內的燈光透過眼皮,形成紅色的光暈。
沒一會兒,他就睡着了。
·
“少爺,該起牀了。”
江宏拉開室內的窗簾,柔和的陽光透進臥室,在地面上形成形態各異的光斑。
餘潤睜開眼,對上江宏的視線。
一夜無夢,他的意識還有些朦朧,迷迷糊糊見男人朝他走來,掀開他身上的被子,扶他起身坐穩。
江宏又從衣櫃取來一件襯衫,手把手幫他穿好。
等餘潤終於醒了瞌睡,發現江宏正單膝跪地,替他繫腰上的皮帶。
太過細緻入微,讓餘潤很不好意思:“我可以自己來的。”
江宏沒有停下動作,很快繫好,又站起來替餘潤理了理衣領,微笑回答:“舉手之勞。”
餘潤低頭看向他的手,江宏五指修長,骨節分明,左腕戴了一塊黑色錶盤,銀色腕帶的手錶,看上去似乎價值不菲。
江宏撫平衣領後,手向上擡,好似不經意的,溫熱的手掌輕輕擦過餘潤的臉頰。
他的臉像被江宏捧在手裏,一種神奇的感觸油然而生,令他沉寂的心跳不覺間加快兩個節拍。
這些曖昧的動作是江宏刻意爲之的暗示,還是,只是他敏感多疑。
但江宏只耐心捋了捋他的鬢髮,然後收回手,再沒有多餘的動作。
他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神色溫和,一雙幽深的眼睛古井無波,是他最尋常的樣子。
應該……是誤會了吧。
餘潤嚥下心中古怪的猜疑,向江宏說了一句:“謝謝。”
江宏於是又抱着他下樓,途中語氣平靜地向他彙報:“輪椅晚一點會送過來,還有些別的日常需要的東西,少爺這段時間就安安心心養傷,別的都交給我來處理。”
“江海望和許晴晴兩個人,你打算怎麼處理?”餘潤突然開口。
他問完這句,江宏好一會兒沒回答,直到他們抵達一樓客廳,餘潤耳邊才響起他的聲音:
“少爺是在擔心許小姐嗎?”
明明是一如既往的語氣,不知怎的,竟叫餘潤聽出一點別的東西,江宏好像有點生氣。
任誰遇上這種事——被本該值得信任的人背叛——都會生氣的,原來江宏自然也不例外。餘潤心想。
“沒有。”餘潤搖頭否認,“我只是不明白,她爲什麼這樣做,江海望給了她什麼好處?”
這確實是他心裏難解的疑惑。
照理說,原文中的許晴晴對江忝望死心塌地,許氏是江氏一把扶持起來的,也是許晴晴強烈要求要嫁給江忝望,她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背叛。
江宏聽他這麼說,勾起嘴角笑了笑:“女人的心思,誰又能猜得到呢?”
他把餘潤安置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替他搭好餐巾。
左手撐着桌沿,右手按住餘潤的肩膀,江宏稍稍朝前傾身,接着餘潤剛纔那句話回答:“許晴晴既然敢背叛少爺,就應該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
餘潤雙眼看向他的眼睛,像闖進一片浩瀚的汪洋。
到頭來,江宏還是沒有告訴他,他將要怎麼做。
江宏起身去了廚房,不到兩分鐘又出來,手裏端了一個托盤,裏面有水果沙拉、培根三明治和熱牛奶。
這是餘潤今天的早餐。
早餐只有一份,餘潤接過餐具時問他:“你不坐下一塊兒喫嗎?”
“除了老爺和夫人,少爺鮮少與別人一起共進早餐。”江宏說得波瀾不驚,隨後又微微一笑,“如果少爺不願一個人待着,那我就在這兒陪着您。”
餘潤把玩手裏的勺子,用餐刀輕輕切下三明治一個邊角,低下頭小聲說:“不用特地陪我,你去忙別的吧。”
江宏的目光在餘潤側臉上停留幾秒,從容得體地應道:“少爺用餐愉快。”
早餐後,餘潤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財經新聞。
畫面中跳出一段採訪,接受採訪的男人叫許偉珉。
記者說許氏集團和氵工氏集團的聯姻因爲突如其來的車禍陷入僵局,現在氵工氏集團繼承人江忝望還在醫院昏迷,集團內部也出現了一些問題,想聽聽看許先生的打算。
許偉珉回答:“許氏和江氏一直以來都有很多的合作,兩家人有很深的淵源,忝望這個孩子很優秀,這的次事故我表示很遺憾,但許氏不會主動取消這門親事。”
他的態度非常明確,記者又另外問了幾個與集團相關問題,許偉珉一一回答。
餘潤倚在沙發上,陷入深思。
許偉珉是許晴晴的父親,如果兩家人的姻親不取消,那他名義上就是江忝望未來的岳父。
昨天他們在醫院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今天新聞上卻說他還在昏迷,誰動的手腳不得而知,但顯而易見,有人不希望他醒過來。
系統提示的任務上還有一條,主動奪取江氏繼承權。
如果他繼續這樣躲着,以“昏迷”的狀態示人,久而久之就會失去身份價值,那他這個繼承人可有可無,就和真正死了沒什麼區別。
網絡上已經開始出現“江忝望車禍昏迷,氵工氏集團會否由江海望繼承”相關的言論。
江宏把剛洗好的衣服拿去陽臺,從餘潤面前經過。
“江宏。”餘潤突然開口叫住他,“我父母死了,遺體應該還在殯儀館,沒有安葬吧?”
“暫時還沒有,但是已經定好了出殯的日子。”江宏停下腳步,面向餘潤,微微躬身。
不論在什麼時候,他對待餘潤的態度都十分溫和,舉止禮貌恭敬。
餘潤接着又問:“他們追悼會那天會有記者到訪嗎?”
說到這裏,江宏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少爺準備出席葬禮?”
“嗯。”餘潤點頭,“對外公開消息,說我已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