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牀上,蜜娘重重喘了口氣,眼尾暈開的眉黛被沖淡的只剩一抹煙痕,清亮的夜風沒能吹散氤氳的媚意,兩者重重疊疊,在昏黃的油燭下竭力訴說明月下的濃情。
敞開的門被夜風吹的吱呀一聲,高壯的男人循着風的好意端了兩盆冒白霧的熱水進來,見蜜娘依靠在牀柱上,他不懷好意道:“要是累了,哥哥幫你洗?”
男人真是精力旺盛,揹着她抱着毛氈被子走了一路,到了最後一段路的時候他呼吸沉重,回來稍稍坐着喝了碗水,瞬間又精精神神的。
她一時不想他得意太過,撐着牀柱支起痠軟的腿,嘴硬道:“免了,你還沒那個能力把我杵的站不起來。”
這話誰聽誰憋屈,男人滿心暢然的輕飄被心口撅的一腔氣打的凌亂,還是撩起的水聲喚回了神智,吁了口氣道:“我不跟你計較,你的嘴永遠比不上我身下的身體實誠。”
“彼此彼此。”
哪個意思?他的嘴也比不上身體實誠?巴虎琢磨着意思,就聽到隔壁有孩子的囈語聲,木牀也跟着咯吱了兩聲。
“孩子醒了。”蜜娘提醒。
巴虎已經跑出門推開了隔壁的門,大黃也跟進跟出,站在牀邊搖尾巴。
蜜娘趁他出去,褪了褲子清理身體,耳邊是嘀嘀咕咕和翻箱倒櫃的聲音——爹孃半夜出去做野鴛鴦,家裏的兩個小的沒人喊起夜尿尿,兄妹倆都發了大水,淹了牀單和毛氈。
她換了身衣裳過去,還沒進門就聽其其格和吉雅在說做夢的事,“我記得爹來喊我出去尿尿,還是他抱我出去的,我也不知道是做夢。哥,你呢?”
“我跟你做的夢一樣!”
兩兄妹反過來問巴虎有沒有來喊他們起牀尿尿。
“沒有,你們做夢了。”蜜娘進來把門關上,兩個孩子赤條條站在毛氈上,地上甩的是尿溼的褲子和暈溼的肚兜。巴虎還在拆被面,牀下鋪的有毛氈,棉褥子沒被兩泡尿禍害,但蓋的薄被遭了殃。
“算了,也別折騰了,今晚他倆過去跟我們睡,這些東西明早再收拾。”等拆好鋪好再給孩子洗洗都天亮了。
巴虎也正在愁光線太暗找不到線頭,一聽她這麼說,立馬把薄被搭在箱籠上,“我去打水。”
其其格和吉雅一人坐個水盆,由爹孃洗涼冰冰的屁股,兩個孩子睡了一陣尤其精神,加上要去跟爹孃睡,嘻嘻哈哈個不停。
“爹,你別動。”其其格抱住她爹的頭,拈下兩片草葉子,由己推人,“爹,你也去草地上打滾了。”
“……”
巴虎和蜜娘誰都沒接話,還當做沒聽見,若無其事的把孩子從水盆裏抱出來,擦乾了水給摟在懷裏小跑着換了個屋。
“爹去倒水,你倆陪娘睡覺。”忙完了妻兒也該輪到他洗漱了,出門前還捏走了桌子上的牛角梳。
蜜娘躺進被窩就困的厲害,一手摟個肉坨坨在懷裏,溫聲哄道:“娘困了,你倆能不能不說話,陪娘睡一會兒。”
其其格和吉雅都捂着嘴點頭,還學大人哄孩子的樣子給她拍肚子。巴虎進來看的就是這一幕,他關上門呼了口氣,吹滅油燭循着模糊的暗影躺在牀外側,撈過吉雅躺在他懷裏,確保孩子不會繞過他翻下牀,也是倒頭就睡。
只留兩個憋了一腔話的兩個孩子睜眼盯着氈包頂,順着縫隙看天上的星星。
天亮雞叫,睡在前面的一老一小推開門,往日已經在冒炊煙的煙囪冷清清的,院子裏也冷清清的,平日等在女主人門外邊的大黃狗也不見影。
“真奇怪,是我們起早了還是他們賴牀了?”艾吉瑪嘀咕,不過他起來了也不可能再回去睡,跟老頭一起去河邊洗臉漱口,老頭生火煮大鍋飯,他提了桶喚來老馬,“阿爺,我去擠奶了。”
“好,慢着點。”心想這個小子是個好的,知道好賴,眼裏有活,去私塾前跟僕人一起去擠奶,從私塾回來主動給兩個孩子講故事,帶他們玩。
雞叫三遍,天光大亮,老頭看兩個氈包裏還沒動靜,心裏疑惑,兩個大人賴牀說的通,兩個小的往日都是跟公雞比誰起的早,今早也啞了聲。他推門進門,只見氈包裏亂的像是馬匪打劫掃蕩了,只差把牀板拆了。
剛想喊人,先聞到了尿騷味。
“尿牀了把門關着做甚,越不通風騷味越重。”他把毛氈和被褥都抱出去搭在羊毛繩上晾着。
這麼大的動靜可算吵醒了隔壁的一家四口,其其格和吉雅一睜開倆眼就喊餓。
“餓了就起來,阿爺把飯都做好了。”老頭在外面喊,從竈房裏掏了三個雞蛋打水衝了衝,進屋丟進沸騰的牛肉粥裏。
“我跟我哥都尿了。”其其格一點都不覺得羞,嘰嘰喳喳又給人講她跟哥哥做得一樣的夢。
巴虎跟蜜娘洗漱進來,日頭已經老高了,再做早飯都能當晌午飯吃了,一家索性跟着大家喫大鍋飯。
“東家,起來晚了啊?”
“嗯。”巴虎吸溜一口粥,若無其事地說:“昨夜倆孩子尿牀收拾了不少時間,醒了就不容易睡着,早上就睡過了。”怕其其格和吉雅揭老底,他拿過蛋殼上泛油光的雞蛋敲破殼,“只煮了三個?下次再煮多煮一個,家裏又不缺雞蛋。”他把蜜娘面前的雞蛋遞給艾吉瑪,什麼都沒說。
艾吉瑪抿着脣左右看看,知道讓回去嬸兒也不會要,強嚥了嘴裏含的粥,沉默地敲破了蛋殼。水煮蛋沒鹽沒油不怎麼好喫,他不喜歡也不討厭,只是每天跟着其其格和吉雅一起喫,也喫習慣了。今早沒他的他也沒覺得有問題。
但今早的雞蛋可真香啊,哪怕是噎嗓子眼的蛋黃也透着一股甜。
吃了飯各忙各的活兒,其其格和吉雅先抱了狗崽出來玩,等牧仁大叔洗了碗,他倆把小狗崽送回狗窩裏,一蹦一跳跟着老頭去羊羣,去滑草。
蜜娘在煮奶,巴虎在提水往浴桶裏倒,尿溼的毛氈要按水裏泡,毛氈沾水溼重,只有他搓的了擰的動。
“其其格和吉雅昨晚尿牀尿的好,晾曬毛氈不會被人懷疑。”巴虎抱了另一張毛氈出來,底面是斑駁的青草汁,他給搭在羊毛繩上,在髒的地方潑上水,“這個夏天過去,也不知道草汁能不能把毛氈染全了。”故意說給季某人聽。
蜜娘暗呸,攪着火爐子裏的火星不理他,鍋裏的牛奶煮沸了,她舀了兩碗起來晾着,剩下的全給舀進奶桶裏。現在母牛的產奶量還不多,攢個兩三天才值得打一次黃油。
河裏水淺,毛氈不能拿到河裏漂洗,巴虎一趟趟從河裏提水,好不容易洗淨沫子,他拎了牀單和一家四口換下的髒衣裳塞筐裏,站門口問:“奶都煮完了?”
“最後一鍋。”蜜娘端了牛奶遞給他,“要我陪你一起去洗衣裳?”每逢酣暢了,過後的一兩天他就特別黏人,情緒飽滿,精神大好,有特別多的話要跟她說,走路做事都要她陪着。
“我們一起洗,早點洗完早點回來做飯。”喫慣了蜜娘做的飯,老頭煮的大鍋飯他喫不好。
河流中段水位較深,兩人蹲在洗衣服的大石邊上,一個搓牀單一個搓衣裳,做事也不耽誤說話,路過的人只需掃一眼,就清楚人家兩口子的感情好極了。
也有人納悶,孩子都兩歲了,再好的感情也該淡了,“巴虎跟蜜娘看着一年比一年粘糊,巴虎笑起來也年輕不少。”孩子鬧人,尤其鬧女人,生了孩子的婦人跟未嫁的小姑娘眼神都不一樣,但蜜娘不是,不僅她不是,就連巴虎也不是。沒成家前一個兇狠暴躁一個陰鬱沉靜,生養了孩子反倒還活泛了,精精神神的,沒什麼煩心事的樣子。
說話的婦人走遠了還回頭又看了一眼,“有一點不得不承認,中原來的丫頭膚色好,白一點胖一點,別說男人了,我看着都想捏兩把。”
蜜娘跟巴虎對過往的人不在意,洗了牀單衣裳丟在籃子裏往回走,前面的人袖着手小快步,後面的男人挎着滴水的筐急攆,“你挺不夠意思啊,來幫我拎着另一邊,我們擡着走。”
“你好意思?”
怎麼就不好意思了?巴虎繼續說:“你幫我擡,你做飯的時候我也幫你燒火。”
“都快到家了,你再走幾步就回來了,別勞煩我。”
男人直接把衣筐放在地上,只要他不走,那就離家還遠。
蜜娘簡直對他沒話說,氣又氣不起來,只好打拐回去,沒好氣地瞪他,“你煩死人。”
心口不一,明明笑的嘴角都扯不平了。
“我發現了,其其格就隨你,厚臉皮,耍賴精。”蜜娘繼續唸叨。
吵吵嚷嚷總算到家了,爲防他又有話說,蜜娘抖了衣裳搭在繩上,“進來幫我做飯。”她不能喫虧。
吃了午飯兩人也沒歇,因爲其其格和吉雅晌午拽了兩小撮韭菜回來,聽牧仁大叔說她包的餃子好喫,喫羊肉的時候還不忘唸叨好喫的餃子。
一家四口齊上陣,騎着馬拎了籃子帶着羊角打磨的匕首去沒有牛羊光顧的草地裏割韭菜。春天是韭菜最嫩的時候,摻雜在青綠的草叢裏,一叢叢一簇簇,毫不顯眼,秋天草木枯敗之季,它們綻出球狀的白花,無聲無息就佔領了整片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