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掌河山 >第二十一章 河山印
    段怡挑了挑眉,瞅瞅馬車裏這祖孫三代:老,弱,病……

    她忍不住替段家的老祖宗們掬了一把辛酸淚,他們就是一個個累死,輪流的冒青煙,也帶不動這些無用的不孝子孫啊!

    段銘感受到這空氣中瀰漫着的無形拉踩,小腦袋瓜越栽越低,恨不得縮進脖子裏去。

    段怡瞧着,並未出言勸解。

    段文昌裝聾,她便裝瞎,他們就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阿爹,楚大師畢竟是咱們帶來劍南的,如今時辰尚早,咱們不如一道兒過去,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不然的話,怕旁人說咱們不仁義。”

    到底是段思賢沒有忍住,打破了車裏的寧靜,他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父親。

    段文昌點了點頭,“當是如此,叫後頭的馬車先回去,咱們改道便是。阿怡安排罷。”

    唉,段怡有些失落,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叫段怡,應該叫段耶,要不叫段婕。

    阿姨聽起來,沒有阿爺佔的便宜多,更沒有阿姐聽起來顯年輕。

    嘀咕歸嘀咕,段怡對這喪葬祭祀之事,那是再熟悉不過,很快便安排了車伕,尋了離祈家最近的白事鋪子,買了壽被白燭香火紙錢之類的東西。

    “先生平日裏在保興堂坐診,家就在那藥鋪往後走三個巷子裏。他家中沒有女眷,我便尋人牙子買了個老媽媽,替他做些漿洗的活兒。”

    “先生腿部有疾,是以說話有些不中聽……”

    段怡提着籃子,輕聲地說着,剛到門口,就聽到了祈郎中那中氣十足的聲音。

    “擱人家門前說壞話,也不曉得你是壞還是蠢!怎麼磨磨唧唧這麼久纔來,關老頭等你等得鬍子都白了,打棺材他一個人忙不過來!”

    段怡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

    祈郎中的院子不大,屋子只有三兩間,只在那堂屋前頭,有一大片的空地。平日裏都滿滿當當的曬着藥材,隔一段時日,還會搬出來一些帶着黴氣的書。

    她率先一步,走進門去,果不其然,只見那空地之上,擱着三條長凳,長凳上頭,放着一塊門板兒,老神棍穿了壽衣,臉上蓋着一張黃紙,就靜靜地躺在那裏。

    一個穿着短打的老頭子,脖子上掛這一張白色的長布,正拿着刨子刨木花。

    段怡一陣無語,“不是先生的師兄麼?人死爲大,他就不值得您去買一口棺材?關老爺子的手,那是造木馬的,先生怎麼叫他打棺材。”

    那姓關的匠人聽到段怡的聲音,衝着她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又接着刨了起來。

    “啊呸……”祈郎中拿起柺杖,朝着門口走了過來,“就這損人不利己的糟老頭子,我沒有給他戳幾個窟窿,都是仁德了。你可知曉,當年你師孃是怎麼走的麼?”

    “錦城裏哪個人不曉得,您屢試不第,師孃大罵爛泥巴扶不上牆把你休了……”

    祈郎中一聽,頓時惱了,他拿起柺杖,對着段怡的腿敲了敲,又對着那老神棍的屍體跺了跺,“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我們這一門的,什麼不好學?偏生他一個人,好的不學,光學了那卜卦相面之術。”

    “但凡算的準的,哪個不是五病三缺,橫死街頭的。糟老頭子平日也嘴上無德,遙想當年,你師父我也是美男子一個,這才娶得你師孃那般貌美賢淑之人。”

    “可頭一遭見面,我這好心的大師兄,便送了我一份大禮!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師弟啊,你還是別考了,你這輩子,就沒有高中的命啊!”

    祈郎中說着,像是剛發現了段文昌似的,驚訝的朝着他走了過去。

    “段相乃是當世大儒,給我評評理不是,我這徒弟,當自己個是活佛在世呢!幾百年未見的師兄死了,我還要把他當爹供起來不成?”

    “這不就是去歲喫瓜在山野拉了一泡,不聞不問的,等結了瓜之後硬是強摘了去,一邊喫還一邊嫌棄瓜不甜,爲何要長成了個香瓜,不長成那長生果呢!”

    “你就說我說得對不對吧?”

    祈郎中睜大的眼睛,幾乎要湊到與段文昌面貼面了。

    段文昌臉一黑,屏住了呼吸,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這陰陽怪氣的老東西!

    段文昌摸了摸自己的鬍子,認真的點了點頭,“祈先生見解獨到,的確是有幾分道理。不過死者爲大,過往之事,以爲雲煙。思賢,你領着銘兒去給大師買一口好棺材來。”

    “再去家中叫些人來,幫着祈先生做葬事。阿怡年紀小,處事不周到,師父有事,當弟子服其勞,這些事情,本不應該讓祈先生操心。”

    “我同楚大師,也算得莫逆之交。一番好意,還望祈先生莫怪段某自作主張。”

    祈郎中嘖嘖了幾聲,“知曉是自作主張,還自作主張,棺材就不必了,這是我留給自己用的棺木,委屈不了我那好師兄。”

    他說着,又瞪了一旁看熱鬧的段怡一眼,“你啷個臉皮那麼厚呢?沒有聽到你祖父說的麼?有事弟子服其勞,還愣着做什麼,去打棺材吧!”

    “蔣媽媽今晚有貴客,咱們喫蘿蔔片罷,切得比人臉皮薄點,厚了不入味兒!”

    段思賢聽着指桑罵槐的話,立馬紅了臉,他看着擼起袖子就要去鋸木頭的段怡,有些氣急敗壞起來,“怡兒,你這是做什麼?”

    段文昌剛要阻攔,祈郎中立馬又搶佔了先機,他挑了挑眉,一臉驚訝的看了過去,“不是有事弟子服其勞麼?怎麼一下子又變了?不虧是蜀中人啊,就算長在北地,變臉的本事那也沒有忘記。”

    段思賢氣了個倒仰,卻是被段文昌拉到了身後,他皺了皺眉頭,“咱們給大師上柱香,然後回去叫人來幫忙,不要在靈堂之上大呼小叫的失了體統,擾了亡魂。”

    他說着,看了一眼氣鼓鼓的段思賢,又看了一眼有些神遊天外的段銘,輕嘆了一聲,彎下腰去,伸手想要拿剛買的香。

    剛剛低頭,卻瞧見段怡已經挑了三柱香起來,遞給了他。

    她又手腳麻利的拜了供桌,拿了銅盆來,在一旁靜靜地燒起紙錢來。

    段文昌沒有再說話,領着段思賢同段銘恭敬的行了禮,又燒了香,方纔對着段怡說道,“你便留在這裏幫忙罷,我們就先回去了,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自來問阿爺便是。”

    “楚先生通玄法,我會去昭覺寺請惠普法師來做法事。我的學生當中,有不少都同大師有故,到時怕是會來祭奠。”

    段文昌說着,拽了拽段思賢,祖孫三人一道兒,朝着門外的馬車行去。

    段怡靜靜地瞧着,待他們走了,方纔袖子一甩,進了屋子。

    祈郎中半點不惱,拄着柺杖跟了進去。二人一直徑直的走,進了最裏頭的一間書房,“你師伯爲何招來殺身之禍?”

    段怡一屁股坐了下來,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碗川穹茶,一飲而盡。

    “他讓我拿了一根髮帶,割開之後,裏頭有一個破羊皮片兒。至於我家中那幫人,我已經試探清楚了。”

    祈郎中先是皺了皺眉頭,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三個字脫口而出,“河山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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