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掌河山 >第二十四章 一門怪人
    “段三娘子送的……酒肆……當真是巧奪天工,子更一直襬在博古架子上,頗爲珍惜”。

    晏鏡聽着段怡真摯的問話,嘴角微微抽了抽。

    當年他們一回到江南辦完葬事,便火速出征,待回來的時候,收到了劍南顧家送來的謝禮,珍玩古籍人蔘鹿茸,頗用了一番心思。

    雖然珍貴,但並不出人意料。

    唯獨在其中的一個茅草棚子,引人矚目。

    十來歲的段小娘子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總不能再湊十一根簪子,同前頭那一支一起,湊成一盒子,插滿崔子更的頭。

    晏鏡到現在都記得,來送禮的人那張一言難盡的臉,“我家小娘子親手做的,感激恩公搭救之情。”

    那是他們相遇的那個酒肆,約莫一個食盒大小,屋頂上的茅草根根分明,就連酒肆門前擺放的桌椅,都作了舊,看上去有了歲月的斑駁。

    他覺得頗有意思,拿在手中詳看。

    恰好崔子更上完傷藥從屋子裏頭出來,衣衫還半掛着,他疑惑地問道,“你要死了麼?燒這樣的屋子給自己,我怕先生在地府裏的冬日熬不住。”

    晏鏡當時,的確是差點沒熬住。

    ……

    段怡聽着,眼睛一亮,“多謝先生誇獎,我覺得離巧奪天工,還差一線。”

    晏鏡的臉,一下子五彩紛呈了起來。

    姑娘,老夫沒有誇獎你!

    崔子更瞧着,嘴角微翹,“謝禮你當時便給了我,早就已經兩清了。”

    不等段怡繼續回話,站在臺階之上的祈先生,便冷哼了一聲,他在腰間摸索了兩下,取下了一個銅環,朝着段怡一拋,“你去開西廂,把裏頭的東西拉出來。”

    他說着,拍了拍屁股,在門檻上坐了下來。

    “一直等着你來,要看快看,看了早些把人斂了,送他去同師父團聚。”

    段怡接住那銅環,上頭孤零零的掛着一把鑰匙,她有些詫異的看了眼祈郎中,朝着那緊鎖着的西廂門行去。

    這裏她時常都來,但是那西廂的門,一直都是鎖着的。六年來,她都不知道,裏頭到底放着什麼。先生不說,她也不是多事之人,更是沒有問過。

    門鎖許久未開,有些澀住了,花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方纔打開。

    剛開門的瞬間,一股子灰塵撲面襲來,段怡眯了眯眼睛,屏住了呼吸,待灰塵落地,方纔瞧見這屋子的中央,竟是擺着一口厚重的黑色大棺材。

    棺材一旁放着一個箱籠,蓋子開着,裏頭擱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壽衣壽被。

    甚至,在這屋子的牆角,還擱着兩個紙糊的丫鬟,雖然落了一身灰,腦殼頂上都結了蜘蛛網,但也並不能掩蓋她們的美貌。

    段怡擡頭看了看房梁,房樑上頭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可是她莫名的就想起了知路同她說過的。

    祈郎中屢試不第,瘸了腿又丟了夫人,上吊都沒吊死,簡直是人間悽慘。

    先前還笑意吟吟的晏先生瞧着,輕嘆了一口氣,去門外喚了人來,將那大棺材從屋子裏頭擡了出來。這羣人都是上過戰場的,不說戰功如何,替人收屍都是一把好手。

    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將老神棍安頓好了。

    段怡又取了新買的壽被,替他蓋好了,方纔退到了一邊來。

    祈郎中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的,晏鏡沒有同他說着,自取了香,同崔子更一道兒拜了拜。

    “師兄同我也是有仇的,聽聞死訊,本該撫掌大笑……可罷了,祈師弟那麼小肚雞腸,都沒有怪你。一路走好,去到陰曹地府,切記莫要再騙師父的銀子了。”

    晏鏡嘀嘀咕咕了幾句,燒了紙錢,又從關匠人拿裏拿了錘子過來,“師弟還愣着做什麼,封棺罷,早些讓楚師兄入土爲安。”

    段怡拍了拍自己裙角上沾着的刨花,一臉懵的站在了一旁。

    “先生,我祖父不是說要請大和尚來做水陸法事?指不定還有其他的人前來弔唁?這人若是沒了,少說也要停靈三日。”

    祈先生聽着,翻了個白眼兒,“死都死了,還講究這麼些做甚?我若是死了,你就把我燒成了灰,撒在我的瓜田裏,到時候結出來的瓜,又大又甜。”

    段怡無語的側了側身子,眼瞅着崔子更的手下,在那個叫東平的壯漢帶領下,擡着棺材出了門。

    “先生應該瞧瞧屋子裏,你給自己準備的美人兒,再說這話”,她想着,身形一閃,進屋子去將兩個紙人扛了出來,一把塞進了崔子更懷中。

    然後又提起了地上裝紙錢的籃子,跟在了棺材旁邊,默默地灑了起來。

    見崔子更不動,她回過頭去,一臉驚訝地問道,“小將軍可是抱不動?”

    崔子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把將兩個紙人抓住,往旁邊一瞧,瞧見了一塊大石頭,深吸了一口氣,一把提溜了起來,“拿去當墓碑。”

    段怡眼皮子一跳,快速的回過了頭去,專心的灑起了紙錢來。

    她怕自己一個沒有繃住,一句傻子脫口而出!

    崔子更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石頭……威脅得看向了將要笑出聲的晏鏡。

    一行人步行出城,再到祈郎中的瓜山上送完葬,已經接近黃昏了。

    段怡這才驚覺,肚子餓得咕咕叫起來。

    她正想着,便瞧見那崔子更斜插過來,遞給她一個灰溜溜的饅頭。

    “慢點喫,可能會崩掉牙。”

    段怡接了過來,環顧了一下四周,那些擡棺的軍爺們,已經隨便找了個草地,盤坐了下來,一人手中一個灰饅頭,還有那自來熟的,拿了木桶,到一旁的水井裏,打水喝。

    段怡一瞧,輕鬆的笑了笑,進祈郎中的瓜棚子裏,搬了個小凳子出來,坐在上頭,大口的啃了起來,“雖然拉嗓子,但比細面香!現在也不打仗,小將軍出門怎麼還帶這些?”

    崔子更搖了搖頭,“我現在不是將軍了,直接叫我崔子更,或者崔博臨吧。”

    “崔博臨?”段怡眼眸一動,突然又想了起來,大周的男子多半都是有表字的,崔子更應該是字博臨。

    崔子更沒有接茬兒,只專心致志的喫起饅頭。

    段怡見人無意多語,搖了搖頭,朝着祈郎中湊了過去,“先生不必傷心,過去的那些燒掉便過去了。等你死了,學生一定給你燒十個八個美人。”

    祈郎中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有喫的還堵不住你的嘴。”

    他說着,別過頭去,微微地翹起了嘴角。

    見晏鏡在一旁看着他偷笑,又哼了一聲,揚起了下巴。

    回到青雲巷的時候,正是華燈初上。

    段怡剛剛告別崔子更,便瞧見了踮着腳張望的知路,“今兒個學的是望穿秋水麼,怎麼眼巴巴的跑到門前來了。”

    “姑娘就知道說笑!夫人同五娘,還有二郎,來了咱們院子,說要等姑娘回來,再一起用飯呢!”

    知路說着,朝着門口張望了幾下,神兮兮地問道,“姑娘姑娘,那個郎君是誰,好生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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