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的話也沒有好好說,妹妹該是一頭霧水了。我本想着,前兩日正好做了一件新襖,我同妹妹身量差不多,她穿得單薄,當送與她。”
“偏生你跟一陣風似的。”
她說着,忍不住好奇起來,“這個妹妹頭一回見,倒是個爽利人兒。我原想着,她非婆母所生,你們當相看兩厭纔是。沒有想到,倒是難得地……”
林芝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段錐打斷了。
他搖了搖頭,“都是體面人罷了。”
少年的時候,他的確很厭惡段怡。母親屍骨未寒,顧杏便進了段家門,不久之後,就有了段怡。他身爲原配長子,又豈能不寒心?
只不過他讀的是聖賢書,教的是天下理。
等到年幼的段怡,一個人被“流放”去了墳地,他那心中的怨恨,便再也沒有了。
不過是個孩子罷了。他連那些初次謀面的孤寡孩子都好好相待,又豈會爲難一個段怡。
“我沒有爲段怡做過什麼事,是以咱們也沒有道理靠着她去借江南王的東風,人情債豈是那般好還的?”
“不拖累她,不給她添麻煩,是我們做兄嫂的,唯一能替她做的了。”
若是自幼得庇佑,孰像去那血海屍山?
段錐說着,輕嘆一口氣,扶住了林芝,朝着炭盆邊行去,待她穩當坐下了,方又拿起先前未看完的書,認真的看了起來。
林芝沒有說話,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又朝着他身後的書架看去。
段錐好讀書,屋子整整一面牆,都是他的藏書。越往裏去,越是珍貴,平日清理,都不假於人手,但現如今,那裏空出了一個缺兒,當時方纔他急吼吼的拿了去送給了段怡。
林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頭一笑。
……
馬車上的段怡拿着那書仔細一看,歡喜得差點兒沒有將這馬車頂給掀翻了。
她迫不及待,小心翼翼的翻開了書皮,一張圖紙映入眼簾,讓她越發的激動了起來。
“早知大兄要送我一本大師手札,我還同那賀淮南廢話什麼,早就直奔這裏來了。”
段怡想着,認真的看了起來。
一旁的知路瞧着,撅了撅嘴,“連飯都不留姑娘喫,這麼些年,同那陌路人似的。說得倒是好聽,當年爲姑娘說了話,可姑娘還不是在那墳頭住着,連他的一根蔥都沒有收到。”
段怡聽着她嘀嘀咕咕的,忍不住笑了出聲。
“就你小氣!想想我那親爹親孃,是不是覺得今日出門燒了高香了?”
知路小臉瞬間跨了,她趴在馬車的窗邊,吹着冷風,“姑娘,我們剛丟了蘇州城里老大一個鋪子,還不許我心疼心疼?”
她正嘟囔着,突然瞧見路邊一個黑影一閃而過,馬車瞬間停了下來。
“姑娘,是小崔將軍!”知路嚷嚷道。
段怡一愣,將手中的書放在了腿上,撩起了馬車簾子。
崔子更依舊穿着一身玄色的的衣袍,看上去先前見時沒有什麼不同,但卻又大大的不同。這袍子的衣領袖口上,都用黑色的線,繡了繁雜了花紋。
“繡娘給你繡衣衫,怕是要罵罵咧咧,這簡直是繡給瞎子看。”
崔子更衝着段怡伸了出手,“說過等你來了江南東道,要請你喫紅燒肉,還有薰魚的。雖然不是我下廚,但是我知曉,這城中有一個好去處,從前我阿爹阿孃,經常領着我去的。”
段怡點了點頭,將那書冊小心翼翼的收好了,抱在懷中,然後跳下了馬車。
崔子更眼眸一動,對着那車伕道,“你送知路姑娘,去梅心小築。”
那梅心小築,便是他母親當年住的別院。
段怡沉思片刻,將手中的書,遞給了知路,“好好收起來,這可比一間鋪子重要多了。你回去收拾行李,同老賈說,咱們明日一早便離開蘇州城。”
知路看了崔子更一眼,想說什麼到底沒有說,點了點頭,又坐了回去。
如今正值用午食的時候,蘇州城剛剛打完仗,有不少人都慶幸劫後餘生,茶樓酒館滿當當的,好似繁華盛世。
段怡四處瞧着,有些恍惚,“這一路行來,也就蘇州城,能同我們錦城媲美。”
她說着,眼睛不由得跟着一個過路的美人看去,“不虧是江南出美人,這裏的姑娘,連腰都細一些。”
一旁的崔子更聽着,將自己的大手,放在了段怡的頭上,他輕輕的撥了撥段怡的頭,成功的讓她的視線看了過來。
段怡一瞅,揶揄道,“崔叔叔,別吸氣!再吸怕你腰折了。”
崔子更聞言,無奈的笑了笑,“你這眼睛,倒是比瞎子好使,都能無中生有了。”
他說着,領着段怡拐了個彎兒,上了一棟小樓。
雖然是在巷子深處,可這小樓裏熱鬧得緊,座無虛席。
崔子更一進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掌櫃,便迎了過來,他的眼中閃着淚花,激動的說道,“二郎可算回來了。聽到了你沉冤得雪的消息,我便想着,你興許要來。”
“雅室一直給你留着,你愛喫的菜,也都備上了。”
老掌櫃說着,擦了擦眼淚,看了段怡一眼,驚喜的說道,“這位……老王爺在天有靈,一定會歡喜的。”
他說着,也不等崔子更迴應,更不容段怡辯解,自顧自的便上前引路,領着二人上了二樓。
這酒樓看着不起眼,雅室的景緻卻是十分不錯,段怡一進屋子,便朝着那窗邊看去,窗外是一條不知名的小河,上頭三五不時的,有烏篷船經過。
偶有年輕的姑娘,幽幽地唱着歌。
老掌櫃親自倒了茶水,又揉了揉眼睛,“段三娘子可有什麼忌口的?有的人喜酸,有的人喜辣,段三娘子喜歡什麼?”
段怡腳下一滑,險些沒有一個倒蔥扎進河裏去。
她猛的回過頭去,便瞧見那老掌櫃的,細心的在她的座位上,加了一個軟軟的靠枕。
她不敢置信的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的腰身!
她的腰明明就很細好嗎?
哪裏就輸給蘇州姑娘,顯得像是有孕在身了!
段怡面無表情的想着,默默的將藏在腰間的藥包,暗器,零嘴,銀錢,一樣樣地掏了出來,放在了桌上,又深吸了一口氣,將腰帶抽緊了些。
老掌櫃一頭霧水的看了段怡一眼,默默的下去了。
崔子更瞧着,將桌上的點心朝着段怡的方向推了推。
學着她之前的話道,“別吸氣,再吸怕你腰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