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介武夫,想不出什麼文雅的詩句,只覺得這一代代之人,猶如南地人種稻雙搶,一茬枯谷果腹另一茬青苗下地,代代傳承生生不息。
如此,他便是死也瞑目了。
邊城夜間的風格外的和煦怡人,帶着點點酒氣,祈郎中啃掉了最後一口瓜,舉起了有些粘膩的手,“回去了,別瞎折騰到時候沒有活夠三年,旁人還罵我一句庸醫。”
顧從戎從懷中摸了摸,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草紙,塞到了祈郎中的手中,“擦擦”。
“劍南已經窮成這樣了麼?你連一方帕子都用不起?”
顧從戎聽着祈郎中熟悉的腔調,笑道,“剛上茅廁剩的,愛用不用。”
祈郎中聞言身子一僵,他佯裝嫌惡的在顧從戎面前甩了甩手,“我這手好似都有味道了!”
顧從戎有些不知所措,他活這麼大歲數,幾乎沒有同人開過玩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做了回由頭,可祈郎中接了嘴,他又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只恨自己像個木頭,嘴笨如牛。
“下一回再見,我請你喝府中珍藏的好酒”,顧從戎生硬的說道。
祈郎中輕笑出聲,“且記住了。別在這裏熬着了,不然的話,沒有活夠三年,你這小老兒還不到陰曹地府閻王爺跟前,告我庸醫害命?”
“下一回再見,我挑一筐瓜給你喫,個個頂甜。”
兩人都沒有說穿,下一回再見,怕不就在顧從戎的靈堂上了。
……
翌日一大早,那第一縷金光照耀在邊城的城門上。
黃土路上已經熱鬧了起來,那牽着大黃狗的童子,穿着一身素服,牽着大黃狗擠在兩側的人中間,他死勁的探出腦袋來,朝這那內城城門口看去。
段家援軍已經在內城城門整軍,準備離開邊城,返回襄陽了。
段怡扶着顧從戎,絮絮叨叨的叮囑着顧明睿,“這世上十個老兒有九個頑固,以咱們顧老將軍爲魁首,真當自己個是那廟裏的古鐘,怎麼撞都撞不爛呢!”
“我可指望着外祖父長命百歲,到時候好駕車拉着他在襄陽城中到處轉圈兒!看看,看看,這是我外祖父,從前習武的時候,天天暴打我!如今終於輪到我扯他鬍子啦!”
顧從戎哈哈一笑,拍了拍段怡的肩膀,“我且等着。快走罷,莫要磨蹭了。”
段怡點了點頭,衝着邊城的鄉親們,還有那劍南軍戰士們抱了抱拳,翻身上了馬。
“啓程!”
段怡沒有遲疑,調轉馬頭,朝着前軍疾馳而去,段家軍大軍開拔朝着襄陽而去。
待跑出了很遠,段怡方纔回過頭來,看了看站在原地目送她遠去的顧從戎同顧明睿抿了抿嘴,然後一口氣到了前軍之中。
蘇筠聽到馬蹄聲,忙收回了踹韋猛的腳,拿出了一個荷葉包,遞給了段怡。
“段三段三,荷葉包飯可好吃了,裏頭還有臘肉,特意給你留着的,是老狗他娘給做的。老狗你還記得麼?當初跟着老賈一起下青城山的兄弟。”
段怡點了點頭,“他娘眼睛可好些了?”
“好着呢!老狗偷吃了一個豬油渣子,她都能瞧見!我打架褲子打破了,韋猛說給我縫,好傢伙將兩條褲腿兒縫在一塊兒了,還是老狗他娘給我補好了。”
段怡打開那荷葉包飯,啃咬了一口,那股子蜀中獨有的花椒香味兒瞬間鑽入鼻孔裏來。
“我去尋老狗的時候,他還擱那吹牛呢!給邊城的小孩兒,說你當初領人掃蕩青城山,救我招安土匪的故事。他說得乾巴巴的,小孩兒就差沒有打瞌睡了。”
“嘿嘿!我上前一說,你猜怎麼着,狗都聽得興奮的搖尾巴了!”
周遭的人聞言,都忍不住偷笑了起來。
“難怪主公要小王爺與韋猛同住了,他這張吹牛的嘴,也就只要韋猛的針線縫得住了!”其中徐易那是天不怕地不怕,張嘴就揶揄出聲。
蘇筠聞言卻是半分不惱,他恍然大悟的看向了徐易,“不愧是段怡啊!當真是什麼都叫我們主公想着了。這我話多的時候韋猛給我縫上,我喫飯的時候穀雨用匕首給我割開……”
“你才說了一層意思,主公已經想到第二層去了。”
徐易瞠目結舌。
段怡一口臘肉卡在了嗓子眼裏,險些喘不過氣來!
不!我沒有想!我根本連半層都沒有想。
她剛想開口,卻見韋猛雙目放光,認真的點着頭。
段怡一梗,到了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
大軍就這樣一路前行,不久之後便分道揚鑣,徐易領着山南西道的大軍直接回去同趙準之匯合,而段怡等人則是輕騎繞道錦城。
那錦城城外的官道上,一輛車隊已經在那裏候着了。
見到段怡數騎過來,坐在老柳樹底下的老者,激動的站了起身,他揮了揮手,剛想喊上一句段三,可想着段怡如今的身份,又有些遲疑了起來。
段怡瞧着,一個翻身下了馬背,快速的扶起想要行禮的老者,“怎地半年不見,關老爺子便不打算認我段三了麼?那還是我臉皮厚些,我還打算生拉硬拽也要將老爺子拉去襄陽城吶!”
她說着,指了指後頭的馬車,“就是祈先生變了!”
關老爺子見她一如從前,心中一暖,好奇道,“變了什麼?段三倒是瘦了些,高了些。”
段怡眨了眨眼睛,“變有錢了,再也不想抱着您大腿想要改姓關了!”
關老爺子聞言,想起了當年舊事,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他朝着段怡拱了拱手,“老夫一門,什麼本事也沒有,就會那搭橋修路蓋房子的活計。當年你出錦城,老夫只恨自己不會行軍大戰,不能隨你而去。”
“如今知曉段三需要老夫,這不早早的就帶着關家能拿得出的幾個,在這裏等着了。”
段怡聽着,指了指立着的大旗,“你瞅瞅,當初您送的布,老賈那個摳門的物盡其用,剪成了貼布,縫得到處都是!說起來,老爺子可不是跟着我們走南闖北打天下了。”
關老爺子眼眶一紅,搖了搖頭,“不過錢帛而已,不值當什麼,家中有得是。虛話我不會說,你之前讓人捎給我的圖,我在家中仔細造過了,當是沒有問題。”
段怡聞言大喜,正欲要上那關老爺子的馬車好好同他商討一二,就聽到旁邊傳來了一個弱弱的聲音,“段怡!”
段怡神色一冷,扭過頭去,果不其然,瞧見顧杏領着段好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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